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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叁:凯风自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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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月初七,毁庐为垩室。翌日小祥,新帝和内外及百僚俱服粗布斩缞服,于大行皇帝灵前哭奠后换练布斩纸服。

    光禄卿引太牢之馔于灵幄前,新帝捧酒跪奠于馔前,行祭行拜。

    后,太祝跪读祝版曰:“维承德二十二年冬月初八,子哀子嗣皇帝秦若徽,敢昭告於考大行皇帝,天祸所锺,攀号无及,以日易月,奄及小祥,烦冤茶苦,触绪縻溃……”

    读讫,新帝、内外在位者皆哭踊再拜,拜后仪式结束。

    含凉殿北临太液池,冬暖夏凉。本是皇帝在宫廷中建有专供避暑的凉殿,后也多为宠妃居住,先帝时为淑妃谢氏所居。

    谢氏出身陈郡谢氏,与先帝的母亲文贤皇后是表亲,承德五年入宫为婕妤。承德十年诞大皇子秦至沛,两年后大皇子夭折,先帝为表安抚晋为淑妃。

    自那以后,谢淑妃便耽于失子之痛,日夜为早夭的孩子念经诵佛,后再未有孕。

    今晨小祥正行哭踊,谢氏因悲伤过度昏厥,方有内侍传话才醒了过来。承姑母的嘱托,你前去探望以彰仁孝。

    你走到殿外宫道,正碰上太医署的御医自含凉殿的方向相向而来。

    “拜见陛下。”

    “褚直长无须多礼……谢氏状况如何?”

    “禀陛下,娘娘已经苏醒。只是娘娘本就长期郁结,脾肺已损,如今又为大行陛下日夜忧思,长此以往实在……唉,微臣无能,只能用药舒缓其症,心病还得须娘娘自解啊。”

    “如此……朕知晓了,有劳褚直长。”

    “陛下言重,微臣惶恐。”

    褚直长离开后,你站在原地,隐约能听见北边太液湖潺潺波动的水声。前几日大雪时节初过,天气愈寒,水声似乎也不似往日喧腾,抻耳可闻了。

    未多停留,不消百步你便来到了含凉殿。

    含凉殿因为宠妃所居,神霄绛阙、珠窗网户,华贵非常。但自谢淑妃无意帝宠后,含凉殿便少有从前般的花团锦簇。高深奢美的宫殿日日晨钟暮鼓、黄卷青灯,透露出几分怪诞的盛大与衰颓。

    还未入殿,你就闻到清幽古朴的旃檀香,淡薄且挥之不去。随着你的逐渐深入,那香味渐渐包裹吞噬了你整个身体,叫嚣着要侵入你的每一寸肌肤。

    你制止了宫侍正欲出声的动作,只带云嘉入了内殿。

    “露浓姐姐……你当真想好了?子午峪那种地方偏僻难行,寺中更不似宫中周全,你去了只怕是要受苦——”

    你听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似乎,是薛德妃。

    “……阿客,这宫里的日子,我早过倦了。我不像你,有锦儿这般可爱可怜的孩子,日子还有盼头……”

    到这里,两个人谈话的声音停了下来。少倾,你听见一阵女人的啜泣,压抑着,辨不清是谁的。

    “倘,倘若我当年再早些找到檀奴——”

    “……阿客,你无须自责。许多年了,我已看开了。或是那孩子福薄……我亦福薄罢。”

    接着,一声漫长颤抖的喟叹之后,殿内只剩下女人微弱的哭泣声。

    承德十二年,两岁的大皇子在芙蓉苑中不慎溺水。

    因为当时正值春闱关宴,先帝与众多新科进士于杏园中宴饮,侍卫与御医多集中在芙蓉园北。加上地处略偏,大皇子溺水后没有立即得救,最后还是刚入宫的薛氏路过才跳水将大皇子救上岸来,只是当时大皇子已然没有鼻息了。

    这件事发生时自己才五岁,对死没有多大概念。只记得那天芙蓉园突然乱哄哄的,母后正牵着自己和姐姐看花,一个小内侍慌里慌张得跑来告诉了母后什么,母后便让姐姐把自己带回去,匆匆离开了。

    后来……后来,宫中就很少见到谢淑妃的身影了。再后来,几个月后,母亲第三次有了身孕。

    然后死在了那年的冬天。

    “……陛下?”

    云嘉的呼唤让你飘远的思绪猛的回拢,内殿女人的哭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你闭上眼,不再去想那些。

    “走吧。”

    一进内殿,你就闻见一股厚重苦涩的药味,与旃檀香混合着,实在算不上好闻。

    “陛下?”

    坐在谢淑妃榻边的薛德妃看见你有些预料之外,侧首抬手逝去脸上半干的泪痕,起身给你行礼。

    你见谢氏面容苍白、形神憔悴,还欲起身,便出声打断“谢淑妃病中,不必下榻。”

    复又扶起薛德妃,落下座来。

    “不想今日还能碰到薛德妃,前些天听锦妹妹说你着了风寒,现下可无碍了?”

    薛德妃闻言微微展颜笑道“有劳陛下关怀,已无大碍了。”

    你轻轻颔首,看向半倚在床榻上的谢淑妃。还未开口,便听她缓道。

    “陛下,妾有一事相求。”

    “谢淑妃请说。”

    “妾浑噩数年,如今大行皇帝殡天,妾残病之躯,在宫中已无甚牵挂,只求日后青灯古佛相伴……为我那早夭的孩子积福——”

    说到这里,谢淑妃已然情难自已,流着泪挣扎起身。你看见她的衣带已宽,清瘦的身躯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在薛德妃的搀扶下哽咽着朝你拜下身来。

    “妾请陛下,允妾虞祭祔庙后出宫,于子午庙清修至终。”

    “……今晨小祥后,谢祭酒留了下来和朕说了些话。”

    你见她抬眸看你,眸中是你从未体会的凄惶怅然,深深在眼底凝固成一潭化不开的墨色。

    “他说听闻前些阵子,你宫中素来喜爱的那位会做素果子的宫女出宫了,府上就在西市买了个善做素果子的姑娘,希望能送进你宫里……只是这于规矩不和,朕便没有答应。”

    “父亲……”

    国子监祭酒谢端,与他的嫡兄邳国公谢靖相比鲜少被人提起。

    毕竟当提起陈郡谢氏时,人们往往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当朝尚书右仆射、镇国大长公主之夫——邳国公谢靖。而不是娶了一寒门女子为妻,一生碌碌也只堪任了国子监祭酒的谢端。

    即便在他将自己唯一的一个女儿送入宫中后也是如此。

    “……这样一来,我倒不必为难了。有个善饪的人在你身边打点,想来长斋绣佛的日子也不会太难熬。”

    闻言,谢淑妃抬眸恍然。

    “只是你身子不好,总还得在太医署寻个合适的人照顾你的身子。”

    你看见谢淑妃的泪划过脸颊,滴落下来。

    她颤声而拜。

    “妾何德……谢陛下成全。”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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