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如墨画,鬓如刀裁,往日里高高梳起的乌发此时绾了一个松松的结搭在床沿,干燥温暖的双手自如地摆在身侧,一身淡蓝色的锦袍衬得他面容如雪,连唇色都淡到几乎看不到血色。若不是她还能感受到他体内灵力的流动,她会以为……
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淌,他为什么这么傻,若他因她而有任何差池,她又如何能独活?她恨他,可是见他如此,恨也没有了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揪着她心口的心疼和自责。
肇鸢不敢触碰她的伤怀,便别过身去,“嫣儿,师兄出去走走。”
可步子还未迈出,他便听到她唤他,“师兄,我是不是个祸害?”
他心底一凉,眸底带着慌乱的神色,忙转身道,“不是的,嫣儿。你舍身证大道,获得了大机缘,天道会垂怜于你,你本就命不该绝。而神君……神君只是用情至深,谁也没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
澜嫣抬起泪眼,“师兄你都知道了?”
他抿抿嘴,不知该如何说,只是点了点头,复又摇头。“我并不清楚你和神君之间是否有什么过往,只是回想起神君到天虞山布道时你的反常,心中有些许猜测罢了。在你们出了玲珑塔之后,神君为你做了那么多,连斯南都看出端倪,我想我猜的应该没错。大家都缄口不言,我也不好多问,若师妹想说,自然会说与我听。”
她自嘲地笑了笑,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在凡间发生之事。为了给阿蘅那没有出生的孩子赎罪,她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恨孩子的父亲听信了谗言。这样的恨支撑着她在凡间最后的日子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即便洛初说他并不知晓薛蘅有了身孕,更是在回归仙位之后处处寻找她的踪迹,可她又怎么能放得下?不恨他,那是不是,连爱,也没有了……
肇鸢听完她的诉说,心中骇然,他感受到澜嫣历劫前后的变化,原只以为是她飞升上仙变得成熟懂事了,却不曾想过她经历了如此这般痛苦。
“师兄,父君自打我幼时就说我是个大麻烦,我一直都不服。可我现在不得不承认,我不止是个大麻烦,还是害人精。”
“嫣儿……”
她却笑得凄然,不给他安慰她的机会,“在西海的时候,我就经常闯祸,连禁地里的很多宝贝,都折损在我的手里。拜在师父座下之后,我也没有收敛心性。我哥,秋吾师兄,还有你,甚至大师兄二师兄,都因为我的牵连而被师父罚了好几回。韶哥哥在凡间守护了我两世,耗费了大半修为,强行修改我的命数并因此受到天罚,甚至为了我与东海老龙王抗衡。而本与我没有任何牵扯的二殿下为了救我与尊贵的花神族结怨,现在还为了我变成这副模样……师兄,以前师父都罚我面壁思过,可现如今,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赎罪了。”
她的低落让肇鸢不忍,他忙道,“不,不是的。你是师兄弟们唯一的小师妹,我们无论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仙人的命数本就天定,我们无法窥探天机,在命数面前哪怕是神君这般人物都只能顺从。你不要想太多,命数一事玄之又玄,顺其自然就好。至于韶歌上仙、二殿下与你之间,你做任何决定,师兄都是支持你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到时候四海八荒容不下你,你到花神山来找我吧。花神族虽以女仙为尊,但我毕竟是族长一脉,洞府还是不错的,招待你绰绰有余。”
肇鸢的话意有所指,澜嫣感叹她的情感心意还是旁人看得通透,她置于其中却堪不破。不过对于肇鸢,她是感激的,于是她莞尔一笑,“多谢师兄收留。”
“其实……”他淡然说道,“我也不是很想收留你,你还是待在西海,或是天虞山吧。”
“师兄,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谁说的。你们四海龙族最拿手的绝活不就是化气凝源吗,别说泼出去的水了,哪怕是消失了的水,你们也能变回来。哦,我忘了,以你的道行,恐如你所说,泼出去的水怕是收不回来的。”
她被这番话噎住,她这师兄耍嘴皮子的功夫她是望尘莫及了。不过知道他是特意逗她开心,连斗嘴这么恶劣的法子都用上了,也难为他如此费心思,她自然不会计较太多,而是鼓着嘴巴一脸郁闷地瞪着他,瞪着瞪着却都勾起了嘴角浅笑。
这时玄觞走了进来,对着他们恭敬作揖道,“师父领着老君正往这里赶了,不多时便会到药王山。公主……”
玄觞的身份仍然是个秘密,在外人面前,他很懂事地不会给澜嫣带来麻烦,做好小童子的分内事。
澜嫣点点头,目光在洛初苍白的脸色流连了会儿,对肇鸢说道,“师兄,咱们走吧。”
肇鸢搀着她慢悠悠地往偏房走,却远远看见一抹身着红衣的身影驻足在她的房门前,似乎想要敲门,却又犹犹豫豫地抬了手又放下。肇鸢立刻将澜嫣护在身后,手中积蓄灵力,正打算上前一探究竟时,她去拉住了他的衣袍。虽然她在记忆中找不到这抹身影,但看那样子似乎也不像有恶意的。
“师兄,我们去看看。”
待他们走近,沙沙的脚步声惊动了那道身影,他猛然转身欲起攻击之势,眸中的警惕却在看到澜嫣后换成了惊喜。
她发觉,这还真是一个俊美的小少年啊!宛如美玉的面容毫无瑕疵,柳叶一般的长眉尾端微微上挑,搭配细长却含情的丹凤眼,道尽了一番柔情。高挺的鼻梁下双唇微张,弯着好看的弧度正对着她微笑着。柔顺的黑发高高束起,是有那么点狷狂的味道。可无论怎么说,澜嫣确实不记得有认识此等风姿俊美之人。
她暗暗地用手肘戳了戳肇鸢,“找你的?”
显然他也头一次见这样的“美男子”,一时有点怔楞住了,待反应过来后有些羞赧懊恼,语气不悦道,“说什么呢!”
见澜嫣对他疏离的态度,小少年的面容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但他仍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对着她说道,“见过主人。”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跪下了?!她不禁往后退了几步,疑惑问道,“你是?”
“三足金乌。”
啊?三足金乌?玲珑塔内的至宝?她看看跪在地上的三足金乌,再看看肇鸢,一时语塞。
其实也怪不得她,毕竟三足金乌认主之时她正昏迷着,要不是方才听肇鸢说起,她都不知道三足金乌如此护着她。可是,三足金乌不是一只鸟吗,怎会是如此风姿绰约的翩翩少年郎?
肇鸢是见过三足金乌的,他顿时了然了,对着澜嫣努努嘴道,“三足金乌乃玲珑塔至宝,修炼了那么久自然能幻化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