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右手被药材擒住，左手仍不住的往嘴里塞东西。糕点沫子沾了一嘴巴，小和尚来不及擦，左手又捡起了桌上的大鸡腿。福慧裂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一口撕下了鸡皮，活像个饿死鬼投胎。
李卫林探花郎看得胆战心惊，喉结上下滚动，不住的吞咽口水。
赵观潮示意扫俗不羁将饭桌悄悄移了移。福慧随之而动，身下的影子也往前移了移。药尘抿着嘴打量福慧，突然抽出了煞气往福慧腰背上一凑。黑色煞气沾人就散。福慧动作不停。
直到药尘往后两步，踩上了福慧的影子。
福慧的动作忽然就顿了一瞬，继而又开始胡吃海喝起来。药尘低头，干净整洁的地面上清清楚楚的倒映着堂上七个人的影子。唯独福慧的脖颈处长出了一团巴掌大的黑影。
那黑影就跟猴子似的，张牙舞爪。
探花郎一看，“它、它……”
探花郎手指乱颤，指着那团黑影半响都没能磕巴出一句话。药材拽出煞气，就地就是一鞭。霎时间，婴孩的啼哭声拔地而起。
煞气鞭打在黑影上，黑影一声惨叫，立时从福慧脖颈处摊开。福慧打了个饱嗝，当即软在了地上。黑影在地板上来回跳动，药尘五指翻飞，数十条煞气被他甩了出去，直接在地上结出了个大网。
黑影被困在网中，无处可逃。药尘再甩煞气，一把捆住了黑影。黑影的哭啼声越来越大。药材找来香烛和黄纸，用黄纸剪出个小人，对着黑影直接念着：“替身代身。白纸作你面，五色纸作你衣，开你左耳听阴俯，右耳听阳间。神兵火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小纸人无火自燃，婴孩的哭啼声越来越大。小纸人飘在地上，随风吹拢在一团，最后凝出了一个成人巴掌的身形。
探花郎定眼，认了出来：“就是它！就是它！昨夜就是它来找我的。”
探花郎转头看向药尘，目露期待。赵观潮李卫林几个齐齐打量着小婴儿。这小婴儿甚至还不会走路，皱巴巴的皮肤，红珠子一样的眼睛，嘴巴张张合合坐在地上，咿咿呀呀。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就这个大小？”李卫林偏头，迟疑道，“能知道什么？”
难怪探花郎身上没有任何怨气晦气，这就是一个还不懂事的小鬼。
药尘撤回煞气，抱起福慧，将他安置在太师椅上。
探花郎心有余悸，躲在李卫林背后，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等他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探出了头，正对上小婴儿红通通似血的一双眼珠子。探花郎脸都白了。
李卫林拎着小婴儿哈哈大笑。他笑，小婴儿也咯咯的笑。
赵观潮看了眼李卫林。李卫林顿时收住了笑声，小婴儿也收住了笑声。李卫林侧目，惊讶了，“你个小东西，你怎么尽学我啊？”
小婴儿偏头，用一道干涩稚嫩的嗓音叭叭叭道：“你个小东西，你怎么尽学我啊？”
赵观潮和小婴儿大眼瞪小眼。
空气一时凝滞又尴尬。
药尘扭过头来，皮笑肉不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小婴儿，小婴儿原本还笑嘻嘻的面容顿时瑟缩了一下。药尘不动，越显得整个人假的可以。
小婴儿嗷的一声，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吊在空中对探花郎挥舞着双手，磕磕绊绊的喊着：“娘——”
“娘——”
被鬼针对的探花郎惊呆了。
探花郎长到如今这个岁数，平白无故多出个孩子。李卫林乐不可支，转手就把小婴儿塞在了探花郎怀里。探花郎抱着小婴儿，却只觉手上轻飘飘的。混合着血气、香烛的恶心味道直冲鼻翼，探花郎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
直到夜幕降临，才有衙役从城外回来。小婴儿惧怕药尘，一刻也离不开探花郎。探花郎无法，只得把人招进客栈。
衙役一头大汗，步履匆匆。刚进来时，他不觉恍惚了一下，似乎看见探花郎怀里正正坐着一个鬼娃娃。但他刚好眨眼睛，再睁眼的时候，又只看见探花郎一人坐在了太师椅上，压根没有什么小孩儿。
探花郎抱着小婴儿，僵硬的问他：“找到了吗？”
衙役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衙役从袖口摸出一个白面布条，递了过来。李卫林打开一看，里头乌鸦鸦的全是歪歪曲曲的人名：“这么多人？哪来的？”
李卫林讶异。
衙役解释道：“大人给的地方，我寻过去了，正是地方上有名的接生婆子。今年生孩子的妇人多，又有人高价求买，单她经手买卖的人家就有十余户。原先接生婆子还不愿意说……”
药尘接过布条看了一眼，“所有的名字都在上面了？”
衙役点头，“都在上面，我还特地往各家走了一趟。有的娃儿刚刚满月。”
“这不可能！”探花郎差点跳了起来，见衙役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探花郎又僵硬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挥退衙役，解释道：“如果家家户户都有小孩儿，那我、那我手上这个……”
探花郎望了眼怀里的小婴儿，一言难尽。
“你说的对。”李卫林难得附和了一声，断言道，“那接生婆子一定有人还没有交代。”
李卫林和探花郎总结了一番，都以为自己抓住了真相。谁知一边的赵观潮忽然开口道：“谁在求买紫车河？”
李卫林满头问号：“不是你们俩吗？”
赵观潮探花郎齐齐摇头。赵观潮耐心解释：“大人是这两日才求买的。而掌柜的是恰巧撞上了。可这名单上的人名，最近也有一个月左右。”
探花郎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我不是大夫，不了解妇人生产。”赵观潮面对探花郎说，“我只是在想，活人产子有紫车河，那死人呢？”
探花郎李卫林不寒而栗。
药尘刚从福慧房中出来，就听着赵观潮这毛骨悚然的一番话。他步子一顿，圆溜溜的眼睛一眯，视线当即凝在了小婴儿身上。
小婴儿无知无觉，咿咿呀呀的，一掌拍在了探花郎嘴上。
探花郎吓得差点晕厥，人没找到，还被迫带娃。不管怀里的小婴儿此刻多么天真无邪，探花郎斟酌着自己的胆量，期待的目光在药尘身上打了个转，然后把李卫林拉走了。
李卫林：“……”
小婴儿扒在探花郎肩膀上死也不下来，李卫林就这么陪了探花郎一夜，第二天，两人一人眼下一个大黑眼圈。天一亮，探花郎就拽着李卫林急匆匆的要去找接生婆子。
人还没出府衙，探花郎迎面就撞上了在廊下散步的秦大嫂和秦妈妈。秦大嫂在府衙中修养了好些日子，脸色虽然有些白，但到底保住了胎。为了防止生产无力，秦妈妈日日带着秦大嫂在府里走动。隔着老远，秦妈妈就看到了探花郎，她朝探花郎微微福了福身子。
探花郎入目就是秦大嫂高耸的肚子，怀里的鬼婴儿好奇张目。探花郎心里一软，不免多嘴问了一句：“大嫂身体还好吗？离生还有多久？”
秦妈妈眼露担忧，在秦大嫂的肚子上打了个转，又勉强笑道：“劳大人操心，看日子应该是下个月了。不过之前伤了身子，看肚子怕也就这一旬半月的事了。”
“那是早产啊，接生婆找好了没有？”探花郎顺嘴。
李卫林悄悄张大了耳朵。
秦妈妈道：“大人放心吧，管事已经给郡上的接生婆子都打过招呼了。单我认识的一个瞎眼婆子，也答应走上一遭。有她在，我们一家老小都放心。”
秦妈妈和秦大嫂相视一眼，两双眼里全是对瞎眼婆子的信任。
李卫林好奇，“瞎眼婆子？瞎眼婆子还能接生？”
李卫林惊呆了，心想瞎了眼的婆子去接生，也不怕剪刀剪错了地方。
李卫林脸上的怀疑太过明显，以至于秦妈妈不得不解释道：“话不是这么说，大人要是觉得老婆子瞎了眼就办不好事，那就是瞧不起人了。我们当地相熟的都知道，论起接生的手艺，瞎老婆子是最好的。不过她年岁大了，轻易不肯出手。”
“能劳动她的，不是相熟人，就是大户人家。”
秦妈妈安抚着李卫林，却没见探花郎听完，秀丽的眉心就是一跳。探花郎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大户人家也找瞎婆婆接生？”
秦妈妈点头，想也不想：“正是大户人家才会找瞎婆婆呢！”
秦妈妈说完，秦大姐在旁突然咳嗽了一声。秦大姐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眼角微微抬起，看了一眼秦妈妈后，很快就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秦大姐所有的情绪。秦妈妈反应过来，神色一变，转而就扯开了话题，干笑道：“大人问她做什么？”
探花郎不再多说，眼睛下意识的就往鬼婴儿身上看了一眼。
李卫林咽了咽口水，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后，忽然，他上前一步。李卫林朝秦妈妈拱手作谢，嘴里含笑：“就是有事才想去拜访一下瞎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