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郎在丛林中穿梭,费力地寻找哥哥和朔的身影,林间的气息还是那么难闻,甚至多了一份浓郁的血腥气,可视的黑气萦绕。
今日这山中异态太多,是从未出现过的危机。
无一郎一时没有留意到脚下,被路边的弯弓绊住,他回头看清是何物,这是朔父亲随身携带的弯弓,怎么会遗落在这里。迟疑地将其捡了起来。
弯腰时,无一郎瞥见草丛后有一只手。他小心翼翼地用手分开草丛,只一眼,就胃里翻腾,冷汗从鬓间划过。
朔的父亲死了,看死状,不像是被野兽袭击,而是被某种东西虐杀。
无一郎愈发担心哥哥和朔的处境。他不敢再耽搁,拾起朔父亲的遗物,又找到几只散落的箭矢,朝地面上脚印所前往的地方继续寻去。
有一郎那边正命悬一线。
恶鬼追赶地越来越紧,有一郎知道自己在力竭尽之前再摆脱不开,就会跟朔的父亲一样,惨死在这里。
有一郎想起山中有朔的父亲为打猎而布置的陷阱,回忆着具体的方位,头也不回地往那边跑去。
有一郎在陷阱前停了下来,恶鬼见这小鬼终于不跑了,以为他害怕到跑不动了,大喜过望地飞扑过来,准备饱食一顿。
没想到恶鬼却扑了个空,有一郎灵巧地滚到一旁,背磕碰到了树上,树叶抖落一身。所幸恶鬼直直地掉入到了那数米深的巨坑,还被几个猎兽夹夹中了脚。
恶鬼知道中计,发狂似地在陷阱里咆哮,他恶狠狠地威胁无一郎:“等我出来,我要将你抽筋剥骨,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有一郎皱眉,这怪物还会说话,看来这就是那个男人所说的吃人的鬼了。
原本是人,后来变成了丑陋的鬼。
有一郎隐隐约约记着那个男人叮嘱的话,恶鬼怕太阳。虽说现在还是深夜,离天亮还早,但是这个地方一定会有太阳照过来的。
有一郎步履匆匆,没再理会恶鬼,他还要回去找朔和无一郎,不知道他们是否在家中焦急地等他。
有一郎特意选择走原路回去,他怕朔还躲在那个沟渠之后。
还没有走近,有一郎就脸色突变。这个地方怎么多了一滩这么大的血渍,刚才离开前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的。
有一郎翻到沟渠之中,里边没有朔的尸体。还未松口气,侧头就看见朔带血的衣裳挂在了周边那棵粗壮的银杏树上,树干上还散落着零星鲜血。
有一郎怔愣在原地,眼角发酸,嘴唇轻颤了两下。他爬出沟渠,强忍着悲痛,走过去取下了那件衣裳。这新鲜的血迹滚烫,仿佛要灼伤了他的手心。
孤鸦啼叫,心中哀凉。有一郎望着手中的血衣静默,伤感又无措。
身后突然传来无一郎的大喊:“哥哥,躲开——”
有一郎心收紧,呼吸急促了几分,头顶出现一片巨大阴影,一个周遭被藤蔓缠绕,矮小又臃肿的黑色怪物正悬于正上方的树上,不知道窥视了他多久。
多亏无一郎提醒及时,有一郎及时远离树下,跑到了无一郎身边。那怪物勒向有一郎脖颈的粗藤挥了个空。
有一郎没空责怪无一郎为什么冒险跑来。眼前最糟糕的处境不是这个,而是那个怪物是朔。
神谷朔的脸上冒出许多拇指长的倒刺,黑色瞳孔挤占了眼白,没有任何缝隙,那双纯真干净的眼被污血浸染,两颗硕大的獠牙露在外边,狰狞恐怖。
“哥哥,朔是变成鬼了吗?”无一郎问着挡在自己前边的有一郎,轻声掷地,却无比沉重。
有一郎望着这个熟悉的怪物,微张着口,难以表述的震惊和难过。
他们的祖上就是恶鬼,所以他们憎恶恶鬼。如今朔也变成了鬼,他感受到的却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无力。
只是想做个平庸至死的普通人,却看着至亲至友鬼化。鬼是悬于命运之上的诅咒阴云,是一世摆脱不了的枷锁。
他只是离开了一会儿,朔怎么就会变成了鬼。
除非……这深山中还来了一只鬼。
鬼化后的神谷朔没了人性,也认不出这两个人是谁,浑身的血脉都在叫嚣着对血肉的渴望,他想吃了这两个人。
神谷朔挥舞着身上藤蔓,绞住有一郎的腿,死死勒住,把他往自己这边拖。鬼的力气大得出奇,有一郎被摔在地上,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像条死鱼一样在地面磨蹭。
朔把有一郎踩在脚下,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把他吃掉,有一郎脸上划过绝望。
但神谷朔在进食前停了下来,他扭头去看身后,胸前多了一只箭。无一郎正双眼通红地握着箭柄,双手用力,不断地让箭贯穿鬼的身躯。
神谷朔被那位大人施舍血的时候,曾抵触地呕吐出来,虽然身体结构还是被那滴血破坏殆尽,但是他相较其他鬼,人类的感知并没有完全消失,这时被无一郎一箭穿心,痛得嗷嗷大叫。
无一郎被狠狠甩了出去,腹部砸到了树上,再从高处跌落,摔得两眼发黑,吐出一口血来。
朔收回了捆缚有一郎的藤蔓,发狂似的四处挥舞,地面被印下无数凹痕。
有一郎慌了神,他顾不上随时可能落在身上的藤蔓,弓着腰跑到无一郎身边。
无一郎这一摔有些伤了肺腑,暂时动弹不得。
变成鬼的神谷朔拔出箭矢,丢到一边。愤怒地寻找那无一郎,等看到树下那个半死不活的无一郎,他再次步步逼近。
有一郎死死把无一郎挡在身后,悲哀又气忿地冲朔大喊:“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神谷朔听着这个陌生又耳熟的称呼,没有任何反应。
朔带钩刺的藤蔓泄愤似的悉数落下,他一定要杀了那个刺自己的人。
无一郎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一起,他痛得冷汗淋漓,都没有吭过一声。但看到那些鞭笞尽数落在有一郎身上时,他痛苦地摇头,那双恬淡的绿眸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粘稠的血从喉咙涌出。
“哥哥,你快走……”
有一郎紧紧抱着无一郎,挺直着腰板,一动不动。
钩刺划破皮肤,来时留下血痕,去时扯出血肉,有一郎的背后血肉模糊,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头骨也被一次次重击,黑发染血,妖冶凄楚。
脆弱的人妄图与强大的鬼抗衡,那就是蚍蜉撼树。
无一郎无声落泪,他恨自己弱小,恨自己无用。一次次让哥哥挡在自己身前,被鬼虐杀都无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