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前一夜如何风雨波澜,等到天亮,又是新的开始。
第六日。
国公府前过往的人流又多了起来,而且里头似是有几个看起来脸熟的面孔。
他们有的扮作挑着扁担的菜农,还有的装作沿街串巷的小贩,但那些总是有意无意暗中观察的眼睛,还是暴露了身份。
这些,都是探子。
窥探的目光虽杂,但一时也无法穿刺进去。
因为此时的镇北公府,大门紧闭。
府内。
沙罗正躬身在堂,向许棠舟说着打探的结果:“……昨日出去四人,三人乔装后从后门去了吏部、工部、刑部相关官员的府邸,另有一人来到了水侍郎府邸处。”
许棠舟眉头一凝:“可从正门进去了?”
“不曾”,沙罗继续着:“那人在水府门前转了几圈,然后又跟府内出来采买的厨娘套近乎,似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些水姑娘的事情。”
见许棠舟沉思着没有说话,沙罗也肃立一旁不言语,但心思辗转,不由地想到了近来长安城里风传的诸多消息。
都说玉章公主情定许侯爷,二人郎情妾意好的很。
又有太子选妃初定,不日就将宣布消息,而周太傅家的孙女跟水侍郎家的千金,似乎都在其列。
然而沙罗却对此有不同的见解。
因为她已经看出来了,自家侯爷对公主不仅不喜,而且还有些厌恶。
反倒是对水家的小姐很关切。
每次只要涉及到水家的事情,他总是特别上心。
而且那次水姑娘被刺客掠走,侯爷几乎动用了许家在城内所有的护卫跟暗探,更不用说强闯倚红楼救人。
后来还为了替水姑娘报仇,命人烧了倚红楼。
倚红楼里勾结刺客的车夫跟老鸨,被抓去严刑拷打吐露了所有消息之后,就被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这世上抹除掉了。
至于那个联系刺客跟老鸨的女官凝兰,则是死在了安排好的疯马蹄之下。
在根基不稳,被诸多势力盯着的时候,他依然顶着压力这样做了。
可见水姑娘对其重要性。
但眼下情势危急错乱,两人眼看着就要被皇命拆散各自嫁娶,侯爷又会如何解决这诸多纷争呢?
沙罗也为这对年轻人的未来而忧心。
她正在出神,许棠舟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再去盯着,注意每个进出的人,勿要打草惊蛇。”他给沙罗下了接下来的指令。
眼下时局波云诡谲,却不知是好是坏。
许棠舟眼中深沉,若有所思。
入夜。
煌煌灯火照得偌大宫殿通明,仿若一座宏伟的不夜城。
一个着圆领紫衣官袍的老者步履匆匆,经过几座殿又转过许多弯,终于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到了议事阁。
等到通报完毕,老者进入其间,才发觉里面已经到了不少人。
皆是和他一般的肱骨大臣。
众人相互地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各个坐在位子上目光灼灼,都在揣测天子让他们前来的目的。
老狐狸们还在思索时,就见大太监刘自忠殷勤地推开了门。
皇帝来了。
他坐在高位上,手中拿着一封奏章,俯瞰众人:“边关急奏,突厥行踪诡秘似有起兵之意。
你等如何看?”
大臣们一听是此事,顿时群情激奋。
那最后来的老者首先站起,眉头紧锁:“此事重大,若是为真,须得早做打算。
臣以为不妨调兵北上,以防万一。”
“一派胡言!”
另一短须文秀的臣子站起,直指老者:“且不说各军均有其职,不可擅离职守。更何况突厥奔袭甚速,调兵至少需要月余才可到达,此法不可取。
臣以为,边塞常受蛮夷侵扰,民不聊生。然异族多游牧迁徙,杀之不尽,这次击退又有下次,下次击退还有下下次,如此反复苦不堪言。”
铺垫了这许多后,他转向了皇帝,面上是好一派义正言辞:“年前突厥王子曾放言休战,有和谈之意。
我等何不以此徐徐图之,兵不血刃就可止战于未然。”
听到此人巧立名目,说是兵不血刃,实则是打算和谈妥协,更多的人不愿意了。
纷纷向他劈头盖脸地指责,一时间唾沫星子横飞:
“无耻!此法绝不可为,蛮夷不可教化,合谈岂非助长其嚣张气焰?”
“我塞北万万守边将士,又非泥土瓦石,又有何惧?”
“哼,只一个玉面将军许棠舟就可吓退突厥,那杀神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对!许棠舟与蛮夷有杀父之仇,绝不可妥协合谈,不然如何安抚臣心?”
……
他们吵嚷起来,议事阁顿时喧哗似菜市场。
然而就在你来我往一句句的拉扯中,一个名字被反复地提及。
许棠舟。
是了,塞北还有镇北军,还有许棠舟。
这个百年难遇的将才新星,就是这次止大战的关键所在。
皇帝坐在高位上,看着这些年过半百的老臣子们面红耳赤地争论。
那卷奏章还被他握在手里,边缘已经因大力而起了褶皱,手背上青筋暴起。
而后又缓缓地松开了来,面上若无其事,只是眼睛深处却是幽深一片。
似是,已经做好了决断。
只有秉笔太监刘自忠注意到了皇帝的异常。
他赶紧地上前去添茶,却在转身之际,听到天子几乎微不可闻的自语:
“看来,一时半会儿动不得你了……”
议事阁内吵作一团时,许棠舟正在院中练剑。
隔墙花影动,有玉人遥望。
水胭月静静地坐在海棠树横出的枝干上,双腿悬着,眼神里空洞洞的。
倏而一阵树叶簌簌,许棠舟已经跃了上来,与她并排坐在一处。
清风徐来,天边的云缓缓地飘动,遮住了弦月的半边,只露出一团昏昏的光。
“看起来倒是好些了”,许棠舟转过头,看着她清瘦的侧脸,还是有些心疼:“以后须得照顾好自己,万万不可再任性了。”
一片花瓣打着旋落下,水胭月伸手托住,摊开来,掌心躺着一朵胭脂色。
她痴痴地看着花瓣,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我记得了。”
感觉到身边人的低沉,许棠舟抿住了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月儿……出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