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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成都:春夜莺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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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默起身的一瞬间,夜间萧飒的穿堂风穿过重重横梁与收束的幔帐,吹得他微热的脸庞和发胀的脑袋一个激灵。

    这般细微的动作自然逃不过若昭的眼睛,她今夜虽基本不在状态,但关注李世默几乎成了不用经过大脑的本能。她或多或少还是发现,微醺的世默,再在宴会上硬撑下去并不是什么好事。

    更让她头疼的是,她原本的打算是在公孙枭和公孙致和父子之间煽风点火,处处埋下钉子,静候这节度使府再掀波澜。杜师爷这一出戏一唱,竟让她也拿捏不准此事究竟是何意?.七

    杜师爷是公孙致和的人,所以他想借助此事暗示钦差这对父子间的关系,希望李世默能予以公孙致和帮助?

    有可能。

    或者更大胆地猜测,难道是公孙枭授意杜师爷所为,以众皆熟悉的卫瓘抚床大叹的故事做局。既然外人怀疑公孙枭和公孙致和的父子关系,那便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将弱点暴露在钦差面前,反倒叫他们拿捏不清虚实,贸然行事只会自乱阵脚暴露来意。

    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昭再想下去便觉得思维凝滞昏昏沉沉。她内心苦笑,果然,那杯酒的后劲当真是不小。

    再僵持不下也不是个事儿,若昭撒娇似的扯了扯李世默的袖子,娇娇软软道:

    “殿下,小熙乏了,我们去歇息,可好?”

    一场双方来势汹汹的夜宴稀里糊涂结束了。李世默慢慢推着若昭回到自己的别院中,夜风微凉,逐渐冷却他们酒劲在体内作祟的燥热。若昭头顶上花哨的发髻也随之轻颤,落在李世默恍恍惚惚无所适从的目光中。

    “今夜之事你怎么看?”

    “嗯?”

    看到李世默尚有迟滞,若昭补充道:“今日节度使府夜宴。”

    夜空疏朗,一时云遮又投下一片迷离的阴影,照得同李世默的目色一般迷离。他顿了顿,才道:

    “你也应该有不少想法,不如我们一人一条,轮流来?”

    若昭也不和他客气,脸颊蹭过穿堂的微风,嗅到院中白花槐的清新。到别院了。

    “其一,公孙致和与他父兄之间的关系定然有问题,这是值得做文章的一点。除了究其原因之外,更要搞清楚公孙致和有哪些动作,我们能从中得利几何。”

    李世默颔首,紧接着她的话道:

    “其二,杜宇与公孙枭的关系也颇为微妙。之前我们只知道杜宇与公孙枭是死对头,如今看来,公孙枭不仅把杜宇留在家宴上,甚至还为他打圆场。此为另一大可疑之处。”

    说话间两人已至别院的正房,李世默带着若昭推门而入。轮椅上的若昭也没有闲着,顺着他的说法继续道:

    “你说得对,杜宇与节度使府应当还有渊源,这也是可以入手的方向。至于其三……”

    刚入正房,若昭习惯性地自己推着轮椅向窗边而去。大约是今夜饮酒不少的缘故,酒劲烧得她满脸又燥又恼,甫一入房间还有些不习惯屋中的闷热,便径直打开了窗户。

    微醺的李世默似也有些燥热不堪,便由着若昭去开窗户,一边听若昭继续说,一边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一旁。听着听着,那轮椅上的女子却没了声音。

    李世默心生疑窦,“怎么了?”

    窗前是一张红木黑漆的梳妆台,若昭坐在梳妆台边刚好就着窗户的一角天光看向外面。她目光愈渐深沉地落在窗外的灌木丛中,一团摇晃的黑影,枯木摩擦而窸窣作响。她许久才转过来,对李世默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嗯?

    李世默眉心一蹙,不懂她此举何意。

    若昭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配合她指向窗外的手指,李世默才读懂她唇齿开阖吐出的四个字。

    外面有人。

    什么?外面有人,在听墙角?

    李世默也不再发出声音,冲窗边的若昭摊手以求确认。

    对。

    若昭点点头。

    想到窗外听墙角的人可能把他们俩在屋中的对话一字不落全听了去,李世默继续比划着一个抓的动作。

    找人把他抓起来?

    若昭很快读懂李世默的意思,她只是摇摇头。

    不妥,不能打草惊蛇。

    眉间忧郁之色更深,若昭垂眸。

    窗外的人几可确认是公孙枭派来的,可他要听什么呢?夜宴之上对她的身份还没有试探够吗?还要继续偷听她,试探她?既然是试探,有什么办法能让窗外这个听墙角的人尽快离开?

    窗外的人还伏在树丛中听着屋内的动静,她脑子马不停蹄地飞速转了两圈。

    风吟偷看的话本子上都是怎么写来着的?尤其是写到那些难为情的声音……

    不行,若昭想到接下来要发出的声音,面色潮红更深。让她发出那样的声音,尤其是当着……他的面,该是多难堪。

    她咽了咽唾沫,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她喉间破茧而出。却淹没在唾沫下咽的咕噜咕噜声中,只剩下微张的唇瓣翕动。

    “啊,啊……”

    不对不对,这是惊吓的声音而非欢好的靡靡之音,听上去还不够像。

    这也不能怪她,若昭垂着脑袋,此类春帷之事她真的真的毫无经验。掰着指头数,唯二的来源,其一是出嫁前宫里的嬷嬷塞给她一本小册子,教导她如何侍奉夫君。她出嫁之意本不在此,草草瞟了一眼就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其二大概就是偶尔听风吟胡诌似的说起她看的那些话本子上的故事。

    让她想想,那些故事上是如何描写女子耽于鱼水之欢的?

    若昭脑海中闪过一鳞半爪的抽象词汇,像蛛丝一般断断续续漂浮不定。真是的,什么销魂蚀骨,柔情蜜意的,也不说得具体些,让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如何模仿?

    硬着头皮上了。

    “殿下……你轻点,疼……”

    大约是第一声叫出来之后压在心头那个难堪的石头骤然卸去,虽然她还是死死垂着脑袋,双手绞在一起绞得她指节发白,脸上也是一层一层染上酡红,胆子倒是比先前大了许多。声音愈发柔媚娇羞,跟黏了糖似的莺啼婉转。本是清风朗月的夜空,被这软糯挠人的声音浇上几分醉人的春意。

    “殿下……你慢点,慢点……”

    “哦不,别停,你弄得我好……”

    最后那两个字若昭实在无法张口说出来,一口气憋着,连带最后那声尾音一虚,压抑的气流随着她娇羞颤抖的身体中涌出。小猫抓似的喘息,听得站在一旁李世默浑身热浪一滚。

    昭儿!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当然知道她在干什么,窗外听墙角的的,无非是来听听他们今夜的动静,偷听他们的盘算。最能打消来者疑虑,又最能催着窗外之人离开的办法,确实是若昭这一种。

    可是。

    可是……

    李世默背过身去,不知道是从首至尾,还是从脚到头,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心里的鬼在作祟。

    鬼使神差地,他想到一个词——

    至深至浅。

    之前公孙枭在夜宴上调笑他们的词,他还怒斥“相鼠有齿,人而无仪”的词,就这么大剌剌地横在他的脑海中,连带这个词描绘的某种画面,骤然横亘在他面前。甚至连画面中的女主角都变成了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甚至连视角,都从旁观转为亲历……

    “砰”

    李世默下意识地一拳头锤碎这不堪的画面,却刚好捶在床架上。黄梨木制的床架发出闷闷的嘎吱一声。

    若昭寻声望去。

    “他,走了……”

    “嗯。”

    李世默背对着她,哑着声音发出一声闷哼。

    “那个,”若昭看到李世默始终不愿转身的样子,原本就难为情的她更是大窘,不知道多少种想法在她脑海中神仙打架几回合,她决定还是解释道,“刚刚……对不起,事发突然,这样处理,会比较快……”

    “我知道。”

    李世默极少打断别人说话,更何况是她。

    他转过身,原本清澈的瞳眸被红血丝搅弄成破碎的星河。更准确地说,只有深不见底的暗夜,星光倏忽一闪,便被更深的夜色吞没。

    当脑中那些“至深至浅”的画面落到具体某个人身上时,他不可避免地想到……

    对,她是一个出嫁妇人,这些缠绵床褥的事,她本就经历过啊。

    和另一个人一起经历过。

    不是他。

    他甚至连资格都没有。

    连这么想的资格都没有。

    有点委屈,有点不甘,甚至还有点恨。他回头,刚好看见坐在窗边垂眸的她,面色酡红,唇色嫣红,缠绕她多年的苍白被朵朵红晕遮掩,茜色的裙摆层层堆叠。

    桃花在盛开。

    像那一年桃夭胜雪,十里红云。

    李世默脑中的那根弦,突然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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