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上位者的意思，往往不能只听他们说什么，还要结合实际情况，猜出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就像上司带着下属去酒店招待客户，“小章啊你去催一下菜。”
不是真要她催菜，而是让下属回避，有事要和客户谈，她不方便在场，这属于基本的办公室智慧。
永嘉帝问“她是谁？”不是真想知道她是谁，而是想让她赶紧滚下去。
但章玉林能走吗？必然不能啊。
想想他们从云州城，吃尽苦头终于到了京城，不就是为了揭露王仪、裴相里通外国的阴谋吗？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这时候走了，谁来还荆王的冤屈？不把裴相拉下马，大楚的未来岂不渺茫。
“陛下，民女章玉林要状告当今裴相。”
大楚告御状比较人性化，不像前朝拦御驾，要先掌嘴五十；敲鼓鸣冤，不管对错，滚完钉板再说。
大楚告状可以在任何时候，因为任何事，告任何人。
为了方便告状，大楚高祖皇帝便在御街路口立了一面登闻鼓，旁边还设了登闻鼓院，方便管理。
凡有任何冤情、难决之事都可以敲鼓告御状。
高祖就曾经就处理过百姓丢猪、求职等小事。
不过因为永嘉帝禅位后，告御状这种伤脑筋的小事，已经全部转给康顺帝处理。
永嘉帝猛一听到章玉林告御状，还颇有点怀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你且说来看看。”
章玉林便把王仪私开靖武关，裴相私通蛮国，以及北大王令牌一事详详细细地说来。
永嘉帝越听越脸黑，终于忍不住大喝道：“好大胆子，竟敢污蔑当朝相爷。”
“草民所言句句是真，还请陛下明鉴。”
安平公主在旁边劝道：“父皇，安平确实在从裴家水井发现的金牌，还有荆王世子可作证。”
“还敢提荆王，若不是他守关不力，大楚焉能落到如今境地。”永嘉帝暴怒得脑门子青筋直跳。
当下他冲着门外大喝：“来人，将她们拖下去圈禁在宫中。”
门外值守的禁军立刻进来，押着两人便要往外走。
“慢着……”永嘉帝突然想起他的这位公主武艺不错，估计后宫关不住她。
便改口道：“把她们关进天牢。”
天牢可是不什么普通要犯能进去的地方，级别不够还享受不到。
不过依公主的身份倒是够格，章玉林则是沾了安平公主的光，也能体验一把皇亲国戚的待遇。
此时的天牢也叫御史台狱，是专门关押皇帝过问重大案犯的地方，环境比其他的普通地方监狱好很多。
章玉林自穿越后，已经去过不少监狱，见识过各种监狱环境，她不得不对天牢牢房竖起了大拇指。
天牢关押过不少皇亲国戚，文武重臣，但无一例外，全是男性。
这是第一次出现女性案犯，还是一位娇滴滴的公主。
当下御史中丞便带着一众下属，清理出一间极洁净的牢房供两人使用。
“长公主殿下，你看这里可还满意？”
有桌有椅有盆景，还有雕花床配着芙蓉帐，也难为他们竟能在短短时间弄出这么一间牢房出来。
“这里又臭又闷。”
天牢虽说条件好，但也只是相对地牢而言。
实际天牢守卫森严，为防有人劫狱，都是高墙深院，用铁栅栏隔着，空气的流通性自然不好。
“下官马上命人送来香炉。”
为了照顾公主，御史中丞从别处借调来了一些使女伺候公主。
这哪里是坐牢啊，简直是过来度假的。
想吃什么吩咐一声，立刻就有人送来，只要不出牢房，做什么都行，还可以请人过来唱小曲解闷。
章玉林心里暗搓搓地想着，下次给作者大大一些好处，看能不能穿到公主身上，也体验一番皇家奢华生活。
两人在牢房里正看话本子之时，她们第一个访客到了。
“裴相，你怎么有空来看本宫？”
裴相看到天牢的环境，皱了皱眉头：“这里毕竟不如宫里，公主受委屈了。”
“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裴相被公主抢白一顿，也不生气，他又将视线转移到章玉林身上。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
章玉林自从穿越后，凄惨的生活就拜他所赐，此人也是厉害，竟能潜伏在大楚多年，还能位极人臣。
裴相冷冷道：“章玉林。”
“叫姐怎地？”反正已经撕破脸皮，章玉林也豁出去了。
如果他当真是蛮国的北大王，那必定经营多年，恐怕在后宫里安插了不少眼线。
相信章玉林告御状一事，他已经知道了。
裴相眼神阴狠，如果他所料不差，汴州城那些炸药、火器应该就是出自她之手。
他真的很想掐死章玉林，以绝后患，但她身边随时跟着安平公主，这让他有些投鼠忌器。
要是早知道她是章玉林，裴相肯定在路上就把她弄死了。
“公主和陛下父女情深，过不了多久便会自由的。”
裴相也不能在天牢多待，说完几句话便走了。
章玉林这会儿感觉腿肚子有些发软：“完了，这家伙面相一看就属狐狸的，你说他会不会在饭菜里下毒？”
“要不，咱们先让使女们试菜。”父皇都有试菜员，她也依样画葫芦。
“有道理，就这么办。”
裴相走后，康顺帝也微服过来，身后跟着的王仪，看着章玉林就跟瞧杀父仇人似的。
这些人的命真大，怎么都弄不死，竟然还敢在永嘉帝面前给他上眼药。
康顺帝倒是以皇兄的口吻道：“如意妹放心，我去劝劝父皇，早点把你放出来。”
“多谢皇兄，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也别为了我，触怒父皇。”
康顺帝虽然在军国大事上，插不上什么手，但敲打敲打御史大夫们，还是可以的。
天牢上下更加不敢怠慢，尽心尽力伺候两位，当然章玉林纯属沾光的。
待到康顺帝回到后宫，照例去含凉殿给太上皇请安。
“彧儿，可看到如意了？”
“看过了，只是天牢到底逼仄，还是尽快让她回后宫吧。”
“王忠你们都下去。”
王忠不情愿地带人退下去，今天太上皇是怎么了，都已经让他退下去两次。
平常就是行房的时候，他也不曾退下啊，难道他已经失宠？
王忠心下忐忑不安，他一个做太监的，想要过得好，靠的便是主子的信任，没有恩宠的太监，那就是个人人瞧不起的阉人。
王仪见义父都退下，自然也跟着下去。
永嘉帝见宫人都走了之后，方才低声问道：“你去之前，裴相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是的，父皇为何如此问？”
“朕越想越觉事有蹊跷……”
永嘉帝毕竟年轻时也是一代明君，章玉林一番话，在他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现在这颗种子有了发芽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