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家一家三口的“温馨共处”,林云雅因为要向邱月玲汇报工作进度,得以见证了其中一天。
地点设在闻家别墅的后花园里,绿油油的草坪,白蓝格纹的野餐布,若干水果面包牛奶果汁摆出了完美的造型,在一家三口和乐融融野餐的画面之外,站了一圈公关公司的员工,里里外外忙碌着。
即便是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闻洪波和邱月玲的对战依然没有停歇,当这对夫妻统一战线时,是极佳的盟友,一旦没有外界矛盾需要处置,联盟就能产生超乎寻常多的分歧。
两个人面带敬业的笑,尖锐地抛出语言武器攻击对方,完全不顾及在场的儿子如何作想。
骂人不一定要带脏字,作为多年的假面夫妻,爱情没有,至少对彼此的了解颇深,清楚知道对方的软肋,闻洪波擅长绵里藏针,邱月玲性格易燃易爆,相互痛处一扎一个准。
当然,由于这件事归根结底算是闻洪波私生活管理不善造成的,邱月玲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堪称精神污染的工作环境,一天下来,作为纯粹局外人的摄影团队,上上下下全都是一脸强打精神忍住的疲乏和厌倦。
只有公关团队的工作人员,大概是身经百战见多不怪,依旧在舆论中心冲锋陷阵。
而三位主人公之一的闻星洲,在镜头内外都没有笑。
摄影师不得不每次都重新找角度,为了避开那一脸事不关己的麻木。
林云雅在打光板之后看了很久,不知为什么产生一种错觉,面前是某个老旧剧院的舞台中央,镁光灯打得锃亮,把一个家庭的破碎强行剖开,毫无遮掩地表演、展现。
围观的所有人都是观众,一群有利益关联的陌生人,将这个富贵家庭经年累月的丑陋撕开,分析、研判,创造剧本、制作面具,让三位主角能够演出更完美更虚假的镜花水月。
林云雅为闻星洲脸上的麻木而感到愧疚。如果不是她,闻星洲大概不会同意应付这样难堪的局面。
打光板旁,公关公司的两个人在对话:
“ivy姐,你让我找邱女士和小闻先生小时候同框的生活照片,我问过了,说是没有。”
“一张都没有?!”那个叫ivy的领导姐姐不可思议脸。
“对,说是一张都没有。”
说句很惭愧的话,直到这一刻之前,林云雅对闻星洲的家庭痛苦都没有到位的认知。也许因为她出生在林家,她的父母,就如同千千万万个普通又幸福的夫妻,偶尔争吵,大抵幸福,一家人磕磕碰碰,但也过得平淡温馨。她能做到的将心比心的程度太有限。
她抬头往闻星洲的方向望过去,他正斜倚在树上,神情疏淡地看着父母互相指责。
这个华丽的花园仿佛一个密闭的盒子,将所有人都困在永无止境的骂战里,太阳穴突突跳动,随着呼吸的愈加困难,身体的某一部分像是产生了难以形容的瘀滞。
林云雅望着他,拿出手机,发消息过去:“对不起。”
那一边,闻星洲拿出手机,低头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但是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回复,背对她,将手机放回了牛仔裤口袋。
林云雅随之而来的吊诡空落,像是一脚踏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闻星洲搬回闻家居住,因为一家三口需要在一段时间内同进同出,做足相亲相爱的姿态,按照剧本,还有闻邱两家的家庭聚餐、邀请具备知名度的共同好友回家开派对等环节,为公关公司提供充足的摆拍素材。
关于闻星洲的部分,林云雅在处理舆论时无意中刷到一条高赞评论:
“讲个笑话,如果他没有这么有钱的父母,你们猜他还能不能被吹成学霸?”
“楼上,看破不说破哈,笑哭jpg。”
“啧啧,投胎果然是门学问。”
他们抹平了闻星洲的所有付出,可是从他们将他作为舆情工具搬上网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他会遭受各种各样的攻击、恶意揣测。
虽然闻星洲可能并不算太在乎。
林云雅点开那个熟悉的球星头像,对话框的最后一句还停留在三天前她发送出去的那句“对不起”。
看来他是真的很不高兴了,足足三天都没有联系她。
林云雅想过哄他,每当她在忙碌的间隙短暂停下,都想过要去哄他。
但她实在太忙了,闻洪波搞出的这件麻烦,还有很多后续烂摊子需要收拾。
除此之外,她确实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犹豫着,又过去了一整天。
彻底断掉联系的第四天,林云雅失眠了,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处在高度亢奋的状态下,时针已经指过凌晨两点,她忍无可忍地起床,上椭圆机跑了半个小时,再点上薰衣草香的香薰蜡烛,洗了个温度略高的热水澡。
依然毫无帮助。
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到阳台上透透气。
幸好她做出了这个决定,否则,楼下长椅上的那一大团阴影,大概会气闷地一个人坐到天明。
心跳短促地暂停一秒,林云雅仿若失神地站了一会儿,回卧室取手机,再回到阳台,眺着楼下的黑影给闻星洲打电话。
黑影随着电话的接通开始动作,摸出手机,接通,放在耳边,但是没有说话。
“你在哪里?”林云雅问。
电话里一片沉默。
“你在我家楼下吗?为什么不上来?”
还是沉默。
林云雅微微叹气,“不想见我吗?”
抛出的问题仿佛接连坠进了茫茫大海,毫无回音。
“好吧。”林云雅假意放弃,“好吧,那我睡了,晚安。”
“姐姐!”闻星洲终于开口,急促,隐隐的咬牙切齿,“我生气了。”
他的身影被遮蔽在大片树荫之下,林云雅看不清他的脸,但不妨碍想象他此刻的表情。
他好可怜,又有点可爱……惹得人心生怜爱,惹得人心生愧疚。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了,我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所以你有权利生气。”林云雅往门边走去,边说话边换鞋出门。
“还气你不找我。”闻星洲瓮声瓮气,“为什么不来哄我?”
林云雅脚步匆匆,离他越近,脑海里描绘出了一只充满气的河豚。
他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连发丝都带着微微的潮意。
闻星洲忿忿掐掉电话,瞪她一眼,气呼呼地错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