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归意飞奔着回书翠斋，公告一出，陆乘风又会被衙门控制起来，她心中乱得狠，但却有一点非常清楚，这绝不仅是一个舞弊案这么简单。
她宁愿相信陈文丰会受贿，都不相信卓见山会做出此事，若他没有，那么这便是有人污蔑。
何良再胡闹，也不敢嫁祸卓见山受贿，那毕竟是朝廷中央派下来的主考官，他没这个本事和胆识，这件事发展到了现在这步，早已脱离他最初的预想，他顶多算是一枚棋子，而执棋者却想用他，利用何家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她还是回去的晚了，捕快已经将书翠斋层层围住。
陶阎王的药还真是神药，只休养了一晚，陆乘风便已经能自己走出门来，他神情平和，似乎并没有对声势浩大来押解他的人感到太大的惊讶和不解。
只是在见到李归意时，对她行了大礼，“多谢何月掌柜，给你们添麻烦了。阿征，还烦请你帮我看好，他现在正是胡闹的年纪，我怕他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李归意心情复杂，见他已经接受了现状，实在也没有立场多说，无奈道，“这你放心。待你出来后，见到他绝不会比现在少一根汗毛。”
陆乘风低头浅笑，“希望有机会。”
捕头走后，李归意坐在后院的连廊处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大伙计想同她确认今早采购的情况，但见她低气压的坐在那里，也不敢向前。
只得去求助在一旁晒太阳的燕云漠。
“为什么是我去？”燕云漠挑眉。
大伙计一副看破一切的神情道，“别装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掌柜的待见你。”
燕云漠听了觉得好笑，他支起身子，撑在双膝上，“我怎没看出来？”
大伙计撇嘴道，“若是旁人跟你一样懒，早就被轰出书翠斋了，别以为旁人都看不出来。”
燕云漠似是听着十分受用，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大伙计和他交代了几句，看着他的背影，摸着下巴摇头道，“真不知道小白脸有什么好的？我这样的难道不是更有男子气概？”
李归意沉着脸，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后院忙碌的众人，也都被着气场多少影响，时不时地偷窥她有什么变化。
只有燕云漠并不怵场，像往常一样迈着大步朝她走去。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李归意忽然抬起头来，瞪着眼睛抿着唇，一副怒发冲关的神情问道，“为什么不拦着？”
旁边吃瓜的众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却是没有任何由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燕云漠当然听懂了，他也知道她在因此而生气，他沉声道，“我可以拦，但有用吗？”
李归意听了更气，她瞥了眼时不时朝她看去的伙计们，鼻腔中喘着粗气，一把扯起燕云漠胸口的衣服，将他拉进了旁边的客房。
“什么叫没用？”李归意回身盘着手靠着门道，“你可是玄镜的首领，听从于当今皇上，你若想拦，你若想管，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燕云漠一怔，他全然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她摊牌。
这些日子以来，李归意和他心照不宣地从未提及过去的种种，仿佛都各自适应了新的身份，以现在的状态继续相处，但此刻，她却忽然将这层窗户纸捅漏了。
他的心沉了沉，看着她因为生气而有些发红的眼角，声音也变得难得严肃，“我在念川就说过，我不打官差。他们在此刻代表朝廷，若没有十足的证据，我不会与他们冲撞。”
“可他们明明是在胡说八道！卓见山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受贿？”李归意说的有些激动，她上前一步，抬着头死死地看着燕云漠，“还是说，在念川的一切你都忘了？”
燕云漠心中一痛，卓见山是什么样的人，他比李归意还要更加清楚，上一世，他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自裁，却没有阻拦，那是至今为止都笼罩在他头顶的阴影，影响了他这一世的所有选择。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有用吗？天下人若不知道，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死，你以为他在乎的是这条命吗？他在乎的是名节，如果不能替他证明清白，他、陆乘风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背负污名活下去的。”
李归意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也会如此激动，他这些话分明是有所体会后的感悟，但她却没时间想太多，只是立刻又反驳道，“若连性命都没有，他们的名节便更不会有人在乎。”
燕云漠沉声道，“你知道玄镜存在的意义吗？”
他的话题转变太快，以至于李归意并没能跟上，他似乎也并没有等待她的回应，而是继续道，“玄镜做的就是官府不做的事，杀的就是官府不杀之人。玄镜只服从于元衡，它并不是你想象中的能够代表什么正义、公正的组织。虽然，这是它成立的初衷。”
“但是只要是以人为首的组织，都会变的，或者说都无法做到绝对的正确。只要是人就会犯错，而玄镜的命运就是在未来的某一天，替元衡来承担他无法去承担的错误。”
“除了元衡以外，没有人能命令他们，”他看着李归意此刻有些迷茫的眼神，轻叹一声，“哪怕是创立了玄镜的我也不可以。现在，只有证据才能帮他们，我可以将他们救出来，但我没办法改变大康百姓的心。”
李归意明白了他的意思，玄镜擅长暗杀、擅长黑吃黑、擅长谈判，却不会掌控舆论，而偏偏他们的对手，很擅长这件事，她想起了在江州本欲利用□□案而煽动百姓给江州商会施压的田冲，在这件事上，她不知怎的，竟然看出了几分田冲的影子。
燕云漠见她许久未言，心情复杂地问道，“况且，你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能逃离元衡的掌控，你当真要为了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踏入浑水吗？”
李归意忽然就笑了起来，她笑起来时，天都变得明媚起来，“这四个月，我每天都在想，现在我终于想通了。有时候，生而带来的身份，不是我能逃避的，我可以逃得了一时，却没法逃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