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想，如果他知道那会是另外一个自责与后悔的深渊，他是否还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心里永远的女孩。
他的雨燕，正躺在病床上，陷在泥泞里。
“他们会被绳之以法的，我保证。”
“我的学生……他会说，是死于意外。我的孩子……是因为我在孕期抵抗不住诱惑沉迷上瘾……
没有证据……就算有，送他进去了又怎么样？
关上两三年，再出来么？！”
给我吸的，放开我……我不戒了！”
“乔……你别这样，你可以戒掉的。”
“那又能怎么样？你看懂诊疗书么？我已经是晚期了！”
“可以治！我陪你，我一直陪你好不好？我娶你，我们会有孩子，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滚！你是个懦夫，我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时，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地搬家？为什么突然去参军？为什么就这么消失？！”
“因为……”诺亚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已经失控的她。
因为那时的她自信、美丽、耀眼……而他，只是个寄养在亲戚家，一无所有的少年。
他把她珍藏心里，带到远方。
却不知她为了找他，不惜去过边境支教。
只是，终究是错过。
“无所谓了……反正……”
乔雨燕瘦到脱形的身体倒回病床上，把头埋进枕头，“我，已经无法生育了……孩子？哈哈！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生命已到尽头，连延续的希望都不会存在，噩梦却依旧在猖狂大笑。
他珍藏在心里的人，不该是这个样子，不该是这个结局……
“乔雨燕……想要，亲手报仇么？”
在戒断反应里挣扎的身体一顿，她从枕头上微微抬头，如瀑黑发间，幽暗的眸子看过来。
他必须，给她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你知道，我现在秘密驻守的基地，在做什么吗？不久后，项目将公开召集志愿者……”
随着金发男人的话，黑眸里有火星复燃。
……
“第一批的一百人中，只有十人存活。”
诺亚回忆道，“hiw001到010，除了乔的006号，其他都是最优秀的军人，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比任何男人，都要强大了。”
“他们十人最初，就是跟着夕在做适应性训练。每天被那孩子揍进维修舱，再爬出来……”
中校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声。
那时，他常偷偷去看乔。
那一天，乔难得拿起针线，正改着一件军装的裤脚。
“给我缝的？”他那时厚着脸皮凑过去，就想乔可以和他多说几句话。
他觉得，乔不过是换了心肺，从此可以适应超长时间的水下作战罢了……
就像是治愈了肺癌后，附带了超能力。
乔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诺亚凑近去看，奇怪道：“这已经是最小号了，怎么还要改裤脚？”
乔没好气道：“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没人在意，那孩子一直都穿着这么大的衣服，出任务的时候被绊倒了怎么办？！”
诺亚这才知道，那是在给夕改衣服。那孩子似乎还没成年，长得也瘦小，即便军部最小的制服也大了一圈。
只不过在这里，从没有人敢把夕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那一刻，诺亚的心重重放下。
他看着垂目认真改衣服的乔，看到了曾经那个抱着洋娃娃，做着小裙子的漂亮女孩。
他可爱又坚强的小雨燕，似乎又回来了。
……
原来……夕那灰暗的过去里，也曾照进过微光。
毕然听着诺亚的描述，在字里行间中试图拼凑出小尾巴当时的生活。
明明每拼凑出一点，都是忍不住的心疼和无法陪伴的懊恼，却又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他想起记忆中，小尾巴一连几日缩在培育室墙角守护他们这些婴儿的时候，身上穿着的就是过大的军装。
衣袖裤腿明明已经卷了好几圈，却依旧太过宽大，挂在瘦小的身体上直灌风。
那个时候，乔已经因为违抗命令出逃了。
不，或许说，被眼前这个金发男人窝藏了。
……
“我们没有停下复仇的计划……”
碧蓝色的眼睛褪去了惫懒神色，诺亚承认道：
“是我偷偷放出乔，让她完成了复仇。”
“她本来，是要回来自首的……是我，藏起了她，我都已经找人给她做好了假的身份证明，我开始着急赚钱，想要收养一两个孩子，想要给她一个真正的家……”
“后来……战争进入尾声，各界高层对终武的忌惮显露，乔失控逃走的事，被无数人放大——直到，‘大清洗’事件发生。”
“乔那时，应该已经察觉了吧？可我不愿承认，更不愿让乔承认，甚至一度把一切归咎在夕的身上……”
“乔说的不错，我从来，都只是个懦夫，一个没什么用的男人。”
金发中年人自嘲笑道，
“我把乔带入了另外一个自责和悔恨的深渊，放任一个孩子承担了一切血腥，甚至试图杀了他，假装我们是无罪的。”
“当年，夕手把手教会了乔开枪杀人，而乔这么多年，想方设法地，在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
“不论是出于母性，还是出于愧疚。”
“毕然，当年的错不在乔，而是我。”
……
“方舟，知道夕和乔在哪里么？”
毕然端着两份早餐，一边想着诺亚的话，一边走在金属质感的走廊里。
【客人，他们在夕的宿舍哦，夕笑起来真迷人，穿上小裙子就更好了。】
毕然闻言，立刻往宿舍区走。
房门半开，隐约看到黑色马尾的女性在手把手教夕铺床。
“看好了，平常不要叠成程序里的方块，这么铺开被子，会看起来很柔软……”
“唔。”
“只是学生的话，不叠被子也没关系……”
“唔？可是……”
“夕，在明确知道自己的心意前，要保护好自己知道么？”
“乔怕我生出小宝宝么？夕没有这个功能哦。”
屋里传来无奈般的轻笑。
【现在是温馨的母子时刻，建议不要去打扰。】一旁的电子单声道传来方舟小声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