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别总是伤感的。
或许是怕如蔚情绪又起，或许是怕自己太过舍不得，“天香楼”的这顿“最后的晚餐”，苏桂半句别离的话都不说，表现得再正常不过。若非那握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人几乎都要以为苏桂对如蔚离开之事已释怀。苏梅看苏桂酒喝得频繁，知她嘴上不说但心里不是滋味，实是不忍，屡劝苏桂停杯，可都被苏桂三言两语挡了回去。最后还是正春说到明日要和贺序文签古玩生意的文书，才让苏桂稍微清醒了些。苏梅见苏桂停杯了，赶忙让心竹撤了酒壶，上了醒酒汤。
一顿晚饭吃下来，气氛由始至终都有些压抑。
苏桂绝口不提如蔚要随苏梅离开之事，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心中苦涩。
如蔚虽说才到白家三年，可在正春心里，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如今如蔚不得不离开白家，三个弟弟甚至跟如蔚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正春都不知道待回去时要怎么和家人开这个口。祖父祖母或许还能理解，三个弟弟呢？
雅间里最开心的要属如蔚了。“天香楼”大厨做的这桌菜实在太合她口味。饭吃了满满两大碗，还一直嚷着要吃这个菜那个菜的。还是云妈妈怕她吃撑肚子板着脸给拦下。
戌时回到别院时，苏桂让云妈妈准备洗澡水，她亲自给如蔚洗澡。姑侄两说了啥苏梅不知道，不过从云妈妈眼睛的红肿程度来看，应该也不是什么轻快话题。
是夜，如蔚睡在苏桂处。
右次间内笑声不断，直到亥时方止。
正春站在窗前，看着黑夜中皎洁的月亮，想起回程路上母亲跟他说的“卯时起辰时出”，料想母亲是铁了心明日不去送别姨母和如蔚。他很明白母亲的心思，若去了，便要舍不得。梅姨母是如蔚如今最好的归宿。既然迟早都要放手，那不如咬咬牙，趁着如今庶务缠身时放手，痛是痛点，可还有其他事情来忙碌，好歹没那么难受。
（二）
翌日寅时许，苏桂早早睁开眼，一摸身侧竟然没有如蔚，吓了一跳，急忙掀开床帘，连鞋袜都没穿就要跑出去寻人。睡在外屋的心竹被骤然而生的推门声吓醒，一看苏桂赤着脚着里衣就要往外跑，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便去拦苏桂，告诉她昨夜苏桂睡熟后苏梅进屋来把如蔚抱走了。苏桂闻之松了口气，由着心竹扶回里屋。看着床榻内侧压着的被如蔚踩出脚丫印的被角，苏桂心里苦涩万分。
心竹瞧主子这副模样，很是心疼。可她也知道，如蔚如今只能跟着苏梅走了。
苏桂回床上躺了会儿，睡意全无。摸着空荡荡的身侧，脑子里更是一直回荡起如蔚的一句句“姑姑”，倍加不是滋味，索性起了身，唤心竹打水来梳洗。
心竹为苏桂梳完头别好髻时，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心竹挑窗一看，发现是周妈妈领着随柳、紫陌、嬛嬛、妙云在忙活。怕苏桂瞧着难受，心竹很快就把窗户关上。谁知苏桂却让她把周妈妈叫进来。
苏桂询问了周妈妈今日苏梅回程的一应事宜，一边听周妈妈简明扼要的回禀，一边在心里琢磨各种安排。待周妈妈回完话后，苏桂让心竹把笔墨准备好。周妈妈本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安抚苏桂，哪知苏桂三下二除五把文书写好。一封放在锦盒里封存，一封交代周妈妈让她晚些转交苏梅。周妈妈看苏桂表情没什么变化，便点头称是，把想说的话全咽下去。
辰正，别院大院被洒下第二次清水时，马鸣声从大门处传来。苏桂、正春整装完毕，上了贺序文派遣来接她们母子的马车。
紫陌端着清水掀帘而入，告诉苏梅苏桂跟正春出门办事去了。
苏梅点了点头，脸上掩不住怅然。若可以，她自然不希望这样分开苏桂和如蔚。可形势比人强，又能怎样？也不知道昨晚苏桂有没有跟如蔚讲通。若如蔚一会儿哭闹不愿意离开苏桂，她又该怎么办？
紫陌没瞧出来苏梅情绪。她把洗漱完毕的苏梅扶到梳妆台前，随手就给苏梅挽了个随云髻，一边别簪子一边道：“夫人，你看，我挽的这髻如何？是不是比周妈妈挽的结实好看？”
苏梅抬起头看了看铜镜，不禁一愣，潜意识下伸手就要去拨头上的发髻。“还是……”
紫陌连忙止住苏梅的手，道：“哎哟夫人，倾髻看多了也腻。偶尔换个别的发髻也不错。你瞧随云髻，是不是比倾髻好看多了？灵动多了？夫人你才几岁啊？干嘛总是要梳倾髻？等夫人四五十了，再来梳倾髻也不迟。再说了，梦楠姐会的髻型可多了。夫人别看梦楠姐总梳倾髻就觉得她只会盘这么个髻。其实都是周妈妈要梦楠姐给你盘的。周妈妈真是的，自己眼光不成还总让夫人也跟着遭殃。其实吧……”
苏梅默默听着紫陌吐槽，心里渐渐平静下来。紫陌提起远在青城的梦楠，让苏梅忽的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回去了，回到那个属于她的熟悉地方。而这一次回去，她能领着如蔚一起回去，还能到雍州苏道安的旧宅把周氏的坟迁出来。日子应该会好起来的吧，她想。
紫陌的声音在耳边戛然而止。
苏梅皱了皱眉，偏过头想让紫陌继续，不意看到门帘处瞪着紫陌的周妈妈。苏梅不禁一笑，道：“妈妈今日可来早了。云妈妈还没把蔚儿带过来。那小丫头估摸还在睡。”
紫陌僵着身子，尴尬的冲周妈妈笑了笑，道：“要不……我替夫人去瞧瞧蔚姑娘起床没有。”
周妈妈冷哼一声，道：“你们这些个丫头，也忒大胆了。不过数落你们几句，就在背后嚼舌根子……”
苏梅一看周妈妈一副要说教的模样，赶忙挥手让紫陌下去。
紫陌心中千恩万谢，飞快端起床边的铜盆退出里屋。
周妈妈听到屋外传来嬛嬛被撞的声音，禁不住道：“夫人，你也太纵容她们了。嬛嬛、妙云还小，你把她两放出去看花花世界，若她们存了心思，以后回了庄里，还怎么干活。还有随柳跟紫陌，这两也老大不小了，等踏雪、载云嫁出去后就轮到她们相看亲事。还总是跟个孩子一样瞎闹没规矩，这以后可怎么办？”
苏梅微笑着拍拍周妈妈的手，道：“愿意留的自然会留下来，不愿意的怎么留也留不住。‘遗世山庄’是个清净地，但不能束着人。若她们不愿意留，放她们离开便是。至于随柳和紫陌，不是有妈妈你照拂吗？她两不比踏雪、载云性子沉，妈妈你多担待。”
周妈妈本想再敲打几句，却见苏梅头上的随云髻结实又好看，脸上掩不住满意。“夫人，你就是太惯着她们，才让这些丫头无法无天。我看她们总有一天会给你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