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夜风清,如水的月光流淌在山林间,将山石草木晕染出一派天真柔情。
韦晋盘坐在火堆旁,手指掐诀,口中诵经,一脸严肃地引气入体。
他修炼的青云入门功法快要突破第九层,近来正是关键时候,可心里燥得慌,试了好几次也无法沉气丹田,每回都在最后一刻功亏于溃,气得他青筋凸起,直想找个人来撕了!
能不燥吗?!
怀里那块碧玉玦明明是个清凉温润的物件,此刻却像火炭一般灼烧着他,烧得他浑身烫痛,口舌生疮,哪里还能集中精神?
此物乃青莲居士的刻名玉符,见玉如见人,内蕴澎湃灵力,是不折不扣的一品法宝。
这种张示身份的法宝都有灵,认主不说还势力,见他灵力低微便耍起了脾气,不止不肯入他的乾坤袋,还要在他怀中不停作怪来欺辱他!
如果居士有特命,他受些委屈也罢了。可居士赐他玉符,让他受这一路苦难,仅仅是为了给流民寨里一个小叫花撑腰,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青云山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五老仙尊坐镇的第一仙山,掌着仙界法度宗要,最是威严神圣的所在。
照灵壁又是什么器物?
那可是能照观前后五百年,上能预测仙尊命途,下能警示五界灾祸的上古神器,只在十年一期的仙界受祭大会上才开启。
岂是林放这种低贱的罪民想上就能上,想照就能照的?
想当年,他身负中等灵根,以王朝世子的身份入祭青云,尚且不受照灵壁青睐,只给他判了个守山弟子的命途,差一点儿就沦为下等仙奴。他勤恳修炼十五年,又给外门执事送了无数大礼,这才被推荐为记名弟子,得了这驻守大荒祈仙庙的差事。
这些年多少艰辛隐忍,多少奋发刻苦不必提,哪家记名弟子不是这么过来的?谁不是为自己一步一个脚印闯出来的仙途自豪?谁不是小心翼翼地祈望再进一步?
可进一步谈何容易?只有极少数集天赋、气运、机缘于一身的人物才能如愿,纵观记名弟子千余名,出头的不过数十人人而已。
但眼下呢?
这个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的罪民,只因入了青莲居士的眼,便打开了后门,直上青云山不说,还要破例为他单独开启照灵壁,哼,听青莲居士话里的意思,不管照灵壁结论如何,都要给他派遣差事。
他如何不气?!他都要气死了!
想到此处,韦晋愤恨地张开眼。灵气一泄,火苗微闪。瞧见火堆一侧,林放翘脚躺在地上,左手垫着后脑,右手举着那隐身贝壳,正翻来覆去地观察呢。
韦晋一看便知,那贝壳细腻平滑,虽无精雕细饰,但能像瓷碗接水一样接住月光,使之停留不散,很是不凡。
又见那林放将木片凑到鼻尖,一边嗅一边嘀咕:“有木纹有木香,没有涂层没有夹心,为什么要叫贝壳呢?贝壳是什么?是他家乡的一种树吗?”
呸!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贱胚子!
韦晋不懂,青莲居士何等身份?他身边的仙童既叫他叔父,又姓李,必然是李家的小公子——那样尊贵人物,怎会搭理这贱小子?还送他礼物?
他脑中电光一闪,寻思道:“是了是了,这法宝我看着珍贵,可对于李家公子来说便不值一提,谁家公子不喜欢赏人点玩意儿?怎能说是礼物?再有,居士与公子行走人间,既出手救人,苦主有求,便不能不管,否则上仙的面子往哪儿搁?但要将他放在心上……嘿嘿,只怕还不能。居士有命我自当遵从,可若是这贱小子自己不愿去……哼哼,需得想个办法,叫他知难而退。”
有了主意,韦晋胸中畅快,忽觉这夜色迷蒙,自有一番意趣,说不得经此一事,舒放了心情,修为也会大有进益。如此,整整衣领扫扫衣袂,端出仙家姿态,慢条斯理道:“林放,你过来。”
林放正想得入迷,被他喊得一激灵,慌忙起身,一边收好隐身贝壳,一边胡乱拍拍尘土,走到他身边跪坐听训。
韦晋乜他一眼,看得出他已经很努力地学做一个文明人,但脊背不挺,两膝不并,双脚外掰,屁股着地,简直不堪入目,做个低等仙奴都不能够!
懒得再看,韦晋闭眼清嗓道:“青莲居士将你托付于我,我自当尽心为你着想。你既开了灵脉,此去青云山便将踏入仙途,想你流落大荒,身边无人教导,对修行关窍与仙界礼仪必然一无所知,我打算花些时间与你说明,免得入门后被人看轻。你意下如何?”
林放狐疑地看着他,忖度他话中几分真假,想他自持身份,明面上的事当不至于骗人,便拱手道:“多谢仙长。”
韦晋“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仙界重礼,长幼有序,尊卑有序,弟子奉其师,当晨昏定省,侍立伺候,尊长说话需静听,尊长有命不可违……”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林放,嘴角隐隐露笑,“现如今我长你年岁,传你知识,你便将我当做半师,行师礼,一路练习修正,待到青云时,各项仪程必当烂熟于心。”
林放想到他先前对青莲居士的恭敬之态,料他所言非虚,便有样学样,也端端正正做了个揖,口里道:“是。”
“非也。”韦晋将他下拜的手一托,道:“青莲居士乃别派尊者,我对他所行为客礼……仙家规矩,自家尊长训话,弟子当跪之以恭听。”
“什么?!”林放惊了,大叫道:“还要下跪?!”
韦晋不喜地皱眉:“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他大袖一扫,起身而立,冷冷道,“师者,父也,传道解惑授许天机,自要真心敬服,身体力行。你若做不到,不如早早归去,以免触怒仙长,被丢下万丈仙山,摔得粉身碎骨。”
哦……林放心中冷笑,原来是想赶我走!这见死不救的道人果真没好心,本来我也没多想去什么青云仙山,你不要我去,我偏要去!不过下跪而已,我便将你当做那不知埋在哪里的二十八代祖宗,跪得你坟头长草,绵绵不绝!
又想:“李无涯和他叔父几步就走老远,你这微末小仙法力不济,飞了一整日才将我带入这荒山野岭,可任你飞得再慢,一个月也足够飞出大荒,飞到什么狗屁青云山了吧。小爷非不让你得逞,跪你一个月,我不亏!”
便起身勒紧裤腰带,直挺挺跪下去,磕了个响头道:“仙长教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心中续道:“臭道士辱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且等着!”
韦晋满意地点点头,缓缓道:“你既有恒心,便要坚持到底。修行一途实乃世上最为辛苦之事,锻造灵脉、参悟功法皆枯燥无聊,耗时费力不说,还极易功亏于溃,少不得从头再来,七八十年不得寸进也是常有的。非得依靠强大的意志,克己复礼,苦苦摸索,才能慢慢攒积精纯灵力,百步一个台阶向上攀升。其中的艰辛苦楚,远非凡人所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