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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沈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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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便在这庄府顶着庄府大小姐的名号住下了。

    宝儿在一旁是一刻也闲不住,一会儿问问她喝水么,一会儿又道哪里不舒服了给她揉揉,又问她要不要方便,殷离被缠得实在头痛。

    宝儿蹲在她床边,捧着一张娃娃脸凝视着她,说道:“小姐和老爷都是美人儿。”

    她心念一动,便问道:“老爷,可曾娶妻?”

    宝儿赶忙摆了摆手,说道:“小姐放心,老爷在府上从未有过妻妾,既小姐来了府上,自是会将夫人也请来。”

    殷离眼眶酸涩,低声说道:“我娘亲,已过世了。”

    宝儿忙跪下连连磕头,面上梨花带雨道自己不是有意的,殷离好说歹说道无碍无碍,就差拖着这副残败之躯也给她跪下磕头了,方才停歇下来。

    她又问道:“那沈冽是何人?”

    宝儿面上带了笑,说道:

    “沈公子自幼在府上长大,老爷收他为义子兼弟子,悉心教导,公子自幼机敏,所学皆一次即通,尤善舞刀弄棒,喜马上骑射,如今于王将军麾下任校尉一职,得将军青睐,但凡征战四方,王将军都要带上此引以为豪的得力部将。因沈公子在本家排行老二,我们都唤他二爷惯了。”

    怪不得一副清高的模样。

    殷离皱了皱眉头,便道:“他本家是何处?”

    宝儿摇摇头,便说道:“宝儿不知,不过问过王二,他道二爷是老爷挚友所托遗孤。”

    “你说的王二,可是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那随从么?”

    宝儿点点头。殷离初来襄阳,对着天师所知甚少,她生来处于乡野,这些王侯世家的事迹只在那说书人口中听过。

    她只道天师是当朝帝王之师,助皇帝整顿朝纲,为天子传道受业解惑是也,这一下午,从宝儿口中细细探究,才知道这庄天师的显贵之处。

    大宋开国,宋武帝揭竿而起,集合各路人马,讨伐前朝暴君刘帝,庄聿正是大宋开国元勋,彼时宋国国力衰微,北临齐国,南薄楚国,西受乌孙骚扰,齐人更是趁虚而入,破竭石子、关宁远两道防线,中茨岌岌可危。

    庄聿率四十万军士中茨发兵,大破齐军,抢夺齐人函谷关,以涝水为界,齐人不敢再犯,后伐楚,仅三十日就杀到了楚国国都,自此声名大振,帝赞其有白起之风,赐封号武安侯。

    天平年间瘟疫肆虐,日死百姓数万,民不聊生,庄聿以精湛医术救万民于水火之间,宋武帝再赐号普济大师。

    之后的庄氏族人更是世代公卿,或是为文臣辅佐政纲,或是为将才东征西战,四代人皆位列三公,可幸庄氏皆单代单传,族内人息祚薄,帝极为爱戴,深受百姓拥护。

    庄图南为当朝天师,本也是个驰骋沙场的好将才,跟着他父亲庄向榆平永南之乱,把守函谷关,风光无限,庄向榆死后,庄图南却一反常态,宣称不入朝堂,不理政纲,自天师府移居远离朝廷的西山住址。自此精研医术,不涉朝廷,爱人惟才,专于教导授业皇家子弟,主理国子监事务,因天师声名显赫,百姓拥护,先帝为天师行事之便,更是移址国子监于图南山庄近旁。

    她又问宝儿道:“宝儿,老……爹爹有无可能有手足胞弟?”

    宝儿肯定地摇摇头,说道:“小姐想什么呢,若老爷尚有手足,如何有藏匿不示于天下的道理?”

    既来之,则安之,虽那日庄图南说不出自己母亲的名讳,她尚有怀疑之心,现下也只得在此间住下。

    她的伤又养了一日便能下地缓慢行走了。宝儿为她捡来一根拐杖,二人便沿着那偌大的庄府绕着圈儿蹒跚慢走。

    正走着,她便想到那另她受了如此多刑罚的沈冽,于是问宝儿:“沈冽的院落在何处?”

    宝儿道:“二爷在那白堕居,距此处稍远,在梨园旁,不过,小姐可别去叨扰了,小姐昏迷的那几日,老爷可是狠狠责罚了二爷,近日都在闭门思过。”

    她听了,想起那张讨厌的脸,心情大好,于是问道:“哦?还有这事,爹爹是怎么责罚的?你仔细说说,一处细节也不要放过。”

    宝儿面上带了心疼,说道:“老爷那一晚,正是小姐来府上的那日,在房内鞭笞了二爷两个时辰,出来时,二爷连路都走不稳了!”

    她不禁冷笑,不过两个时辰而已,这家伙便痛得不能自已,她可是硬生生被折磨了两日。

    既然同在一处,她所受的苦,有朝一日都得报回来!

    昏暗的烛火被一阵阵劲鞭甩下的厉风晃荡,在墙上投下震颤的影。

    他袒胸露背,跪坐于地,眼前是沈家灵堂。上立牌位。

    已不知是第几鞭,他皱眉咬牙承受,汗珠从额发上跌落,慌张溃落在地,散成一滩。

    “沈冽,当年知节将你托付于我,千叮咛万嘱托要让你成为一个好将才,他说沈家世代名将,不能在他身上折损,可你看看!你父亲若在世,知道你作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他九泉之下必不会瞑目!”

    “我教你武功,教你十八般武艺,是让你驰骋沙场,冲锋陷阵,是让你承父之遗愿!非是让你赶尽杀绝、肆意屠戮,凌|辱……凌|辱他人!”

    又是一鞭落下,他背上已是鲜血淋漓,他一声不出,将那痛呼尽吞没到肚里。

    “是我不才,只教会你克敌制胜,只教会你毒辣之策,却未教会你仁义法度,未教会你安宅正路!”

    庄图南所持的铁鞭的手已是止不住颤抖,他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背,还是那样挺直端正。

    这个孩子,他养育十载,从来视如己出,随年岁越大,越是优异,博得一众喝彩,他又如何不知道,沈冽身上枷已去,心底枷难去。

    沈冽看着那被烧得疤痕繁复的右手,想起叔父,浑身被火焰侵袭,一把将他推出火场,喉头里是困兽的悲鸣。

    那道遭火燃袭的身躯岿然而立:“冽儿,沈家历代忠臣,俱世之名将,今朝满门皆蒙冤被戮,你为沈家独苗,势必要为叔父与你父亲洗清冤屈!去寻天师,去寻庄图南!”

    又是一声鞭响,将他拉回现实。

    庄图南一声厉喝:“你可知错?”

    他轻笑出声:“冽儿错在何处?”

    庄图南气极,落下一鞭:“你错在私用武力,滥用职权!刘复恶积祸盈,自有法度监收,其妻何罪?其女何罪?吾儿何罪!”

    他想到殷离身上那大大小小的伤痕,便心疼至极:

    “沈家之仇,师父自会助你,知节这一生,是把心肝都剖在了朝堂之上,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我知你心中有怨,有恨。可你若伤及无辜,冤及无罪,报应在你!”

    那也是个暴风雪天气,他身着一件破夹袄,裸露出的脖颈与手指皆冻成了紫红色,他的头部与双手都被拘禁于木枷之中,右手上一块一块皮烧落,露出红皮,蜷曲起来,是动物的爪,他双眼肿胀地半睁着,鼻梁青紫,带着血丝的口涎低落在那木枷上,团成一块。

    “关内侯斩敌数万,战功煊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函谷关经他驻守,齐人安敢侵我大宋疆界?!若不是贼将沈知节与齐人通风报信,关内侯如何惨死涝水,尸骨经万马践踏,无人收尸啊!”

    “为何独沈知节能一人凭三百老弱残兵由淮阴河口全军而退?为何关内侯所率十万精兵被齐人五万散兵全军击溃?为何涝水一战俟我大宋精骑经广陵口便遭齐人四面包剿?”

    “沈知节!是沈狗贼内谋忠臣,外通敌国,他该死!他该死!十万兵士,皆是活生生地坑杀啊!函谷关一破,新安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关内侯的命,新安百姓的命,沈知节有几个脑袋可以赔?!圣上已下旨诛杀九族,还是顾念他往昔战功了,若非凌迟而死,五马分尸,难解我大宋子民心头之恨!”

    那押司面容暴戾地看着他,他眼神涣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不……不是的,我父亲……我父亲是,是忠臣良将,他不会的……”

    “沈猪狗与齐河桓侯之间的通信,需要我念与你听么,河恒侯取函谷关,沈猪狗取关陵,两面犄角之势,夹攻徐州,大事可成矣,你道他如何,他要不属齐人管辖,封疆为王,我去你娘的忠臣良将!去你娘的关陵王!你们沈家人,都给我下地狱去吧!”

    他双手紧握成拳,肿胀青紫的眼眶中流下夹杂着透黄色血渍的泪,他自小过继在叔父一房,随叔父驻守边疆,边地寒苦,蚊大如蜂,几年来少见父亲,唯有沈知节援兵抗夷时方才一见,见则训练武艺,严厉非常。

    眼前的庙门被打开,那人着一身青衫,身边木头样的武夫两拳打死两个押司,一掌劈开眼前的木枷,青衫人伸出手,温和道:“沈冽,我为庄图南,从今以后,亦是你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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