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松开亚麻布，把双手放在她的双肩上，一股细若游丝的魔力一波一波涌来，从肩头遍及全身，小心翼翼地搜素，温和耐心地探寻，不对检查对对象造成任何损伤或不适。
什么也没发生，什么异样也没有，这具身体普通、稚嫩、健康，正是一个被精心呵护的小女孩该有的状态。
但是，突然，坎德向歌莫拉轻轻笑了一下，好像在进行什么提示。在她细思这笑容的含义前——磅礴的魔力向她碾来。
从温和变尖锐，从小心变粗暴，从安全变危险。这转变这样迅速，这样突兀。就好像是他正捏着一张纸，上一秒还小心翼翼地仔细阅读，下一秒手指却突然用力，把纸揉皱揉烂——
歌莫拉来不及想什么……或者，她想了：她想起了那些附着魔纹、施加魔法、闪耀灼热的□□。
那无比痛苦的处决。
夜魔女下意识地汲取她能汲取的一切——元素形成魔力，力量对抗力量，强风呼啸，衣裙翻飞。她听到了尖叫声，是那个叫希娜的小女仆；她听到了一个男孩的喊声，是诺玛尔家的小儿子，焦急地叫着“莉莉”。
在那一瞬间，魔女感到这场景很熟悉，仿佛久远的以前曾经发生过相同的时刻。
但当下情况不许她回忆。因为几秒后，她就发，骑士的碾向她的力量只是看起来气势磅礴，实际上一冲就垮。
这是测试。她暴露了。
力量消散，强风止息。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强，又快。坎德的手还抓着她的肩膀，掌心灼热。
“大人！”那个一直警惕性很高的年轻神官率先开口。夜魔女知道，他要提出对她的指控了。
令她未曾料想的是，那神官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他的大人打断了。
“很杰出的天资，”坎德说，“看来我神不仅赐予你健康，还赐给你才华。”
歌莫拉错愕地对上他湛蓝的眼睛，看到一抹异样的情绪从那完美无缺的面孔上一闪而过，太快了，歌莫拉抓不住它。为什么他要……他刚才不正是在试探她，希望她露出马脚吗？
坎德放开她，站起来。骑士对惊魂未定的诺玛尔一家说：“神赐予您的女儿如此杰出的天赋，必然是赋予厚望。不知道您有没有意愿让您的女儿成为神官？我愿意当她的老师。”
歌莫拉的脑子转不动了。
老师？老师！
“可是，大人，”那个年轻的神官不赞同地说，“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样成熟的对魔力的感受与操纵——”
“我当年也是这样，”坎德说，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也许是真的在回忆着什么，“有些孩子，天生就比她的同龄人更成熟。文森特，我理解你的谨慎。我向你保证，我们面前的这位莉莉·诺玛尔小姐确实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和任何孩子一样普通，我没有从她身上发现任何邪恶的印记，魔法的痕迹。”他抬起头，“这是神意。”他脸上的神情，连歌莫拉都不能确定：坎德到底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的相信她是神赐予的奇迹？
那个叫文森特的年轻神官张嘴，又闭上，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保持了沉默。居然真的就接受了这个解释？！不对，肯定还有什么深层次的理由……但她不知道，没办法知道。
作为大魔头，大法师，夜之魔女，披着人皮野兽，黑暗长桌的席位拥有者，歌莫拉已经习惯于站在高处俯瞰，现在这种坐井仰望，对全局一无所知的感觉让她很难受。她垂下头，不想让人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异样出来。
此刻，她脚边的银盘，水波的涟漪正在消失，水面慢慢地，与那银盘形成了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
夜魔女看着镜中的影子，浑身僵硬。
之前，诺玛尔一家欢欣鼓舞，喜气洋洋，急不可待地带她出来敬神，她还没来得及看看自己的新身体长什么样。
现在她看到了——她自己的脸。
她的脸，可又很陌生。
歌莫拉有一头乌黑的头发，深紫的眼瞳。不过在夜魔女、紫瞳的歌莫拉这些比较好听的名号出现前，她最常被人叫做：那个黑圈眼的丑八怪女巫。胎记，很大一块，左眼的眼皮，颧骨以上，都是。黑发，紫瞳，胎记。当歌莫拉成为了大法师，了解了许多魔药的制法，知道怎么重整她的外貌，去掉这些令她倍受白眼的特征时——她没有这么做。
可现在，它们都消失了。
倒影里的姑娘有和坎德一样被人尊崇的外貌——金发，蓝眼，白皙无瑕的皮肤。
那不是歌莫拉。
那是莉莉·诺玛尔。
屈辱。接着是恨。是谁做的这一切，成心来羞辱她吗？不……
歌莫拉平复一下自己。她对外貌的一些小执着一直深埋内心，谁会知道这些琐碎的小事呢……现在更重要的问题在于……
坎德，这骑士和夜魔女战斗七天七夜，当时她可没戴面具！就算这是一张幼童的脸，也不会有人看不出她与夜魔女间惊人的相似。
这个坎德……到底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