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初降,盛京城银装素裹。
德济药堂前的石阶上积了一指厚的雪,门上朱红的官府封印格外醒目。
墙根下围挤着一群小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正双眼放光的盯着面前精美的雕花食盒,食物的香气和热意似乎穿透了坚硬的紫檀木,徐徐弥漫,小乞丐们不停咽着口水。
旁边,一双布满冻疮的小手正认真推掉石阶上的雪。
她穿着肥大的破洞夹袄,一根底色不明的旧布条拦腰系紧,勉强能贴上干瘦的身体,脚上的鞋子几乎烂掉大半,脚趾红肿的暴露在冷冽中。
一个更小一些的小乞丐从饿狼般的乞丐堆中爬出来,穿着厚实的崭新棉袄,脚上的新棉鞋很不合脚,一擦一擦的蹭到石阶前,伸出瘦弱的小小手捂住石阶上那双红肿不堪的脚,“阿柒姐姐。”
宣旨太监手托着圣旨站定的时候,花柒刚刚分完食物,将空食盒小心翼翼收好,待有人来取走。
其实她并不知晓这半月来日日给她送吃食的人是谁,只那日有一位身着蓝色锦服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问她可愿意随他走,她说不愿,此后,便日日有四层食盒的热饭菜送来,还有合她尺寸的棉袄棉鞋,那小厮只说是奉自家主子之命,再不肯多说。
行乞这半年,吃的是百家饭,每次讨到的吃食她都会分给身边同伴。
四周已经围了一圈百姓,纷纷好奇,这不皇上身边的喜公公吗,大清早的跑这盯着一群小乞丐做什么?手上托着的是啥?
“阿柒姐姐……”颤巍巍的小小手紧抓花柒的胳膊,吓得半个身子躲到了她身后。
“娇娇不怕。”六岁的花柒用同样瘦小的身子护住四岁的林娇,稚声道。
其余的小乞丐们则对一切全然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
喜公公打量着面前这个脏兮兮的小人儿,饶是已经知晓这一任的东宫太子童养媳是个小乞丐,也还是惊到了,这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女娃,眉毛以上整个头用破布包着,连长什么样都看不出来。
一阵冷风骤然扫过,众人不由打了个寒战,小乞丐的头布竟被吹散了,整张脸赫然暴露……
巴掌大的小脸,肤色黝黑,五官样貌几乎被脏污覆盖,无法分辨,唯有额间一颗豆粒状的红色胎记和一条穿过胎记横贯额头的疤痕清晰无比。
须臾静默后,议论声四起。
“这是花家那丑女!”
“她怎么会在这?不是在赵家吗?”
“早听说这丑丫头人儿小却霸道娇气得很,在赵家作威作福的。”
“啧啧,还当自己是花家小姐呐。”
“可不是,就她那丧尽天良的爹,赵家肯收养她可真真是仁义至极了,还不安生……”
“你胡说!”一直静静的护在林娇身前的花柒突然一声暴喝,稚嫩的童音敲击的人心一颤。
不及众人反应,花柒已经冲到那人面前,拼命挺直小身板,仰头怒视。
“我记得你,我爹爹救过你,你生病倒在药堂门口,我爹爹为你看病抓药,亲自熬了喂你,知你家贫,分文未取,还赠你碎银,你……你还污蔑他,你才是丧尽天良!”
说完,发狠的一口咬在那人大腿上。
那人惨叫一声,挣扎着将花柒甩了出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小孩子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转眼间,那瘦小的身体已经趴在了雪地上。
“阿柒姐姐!”林娇惊叫着欲扑向花柒,却被不合脚的鞋子绊倒,瞬间放声大哭,“阿柒姐姐,阿柒姐姐……”
此时,一直自顾自吃喝的小乞丐们齐齐起身,龇牙咧嘴的扑向把花柒踢出去的那人。
那人见势不好,拔腿便跑,小乞丐们紧随其后,不依不饶的追了出去。
回过神的喜公公忙上前将花柒扶起,雪地上一小滴血。
“小姐可有不妥?”
喜公公心下慌乱,这位太子童养媳,可是风道长千算万算出来能克制太子命中凶煞之人,皇上极为看重,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差池,他怕是脑袋要搬家了。
花柒摇头,用破烂的衣袖抹掉嘴角的血迹,露出的一截干枝般的小臂在不住发抖,泪花噙在眼眶里打转不肯掉下。
喜公公见状忍不住唏嘘。
花仲府花大夫曾是盛京城一代名医,花家德济药堂常常赊药送药,惠泽穷困,受过花大夫恩惠的岂止刚才那一人,就连他的干儿子小顺子进宫前也曾得花大夫免费救治。
这样一个宅心仁厚之人怎的就犯了贩售假药、草菅人命之罪?
听闻他有一儿一女,常将女儿带在身边,必是十分疼爱,若见到花小姐如此般狼狈凄惨,该是如何心痛。
“公公,时辰差不多了。”身边的小太监低声提醒。
喜公公收回思绪,定了定神,确认道:“小姐芳名花柒?”
花柒垂眸点头。
随后,喜公公起身,展开圣旨,高声道:“花柒跪地接旨!”
话音刚落,围观百姓跪倒一片。
花柒怔楞片刻,便拉着林娇一同跪地叩首。
林娇还在抽抽嗒嗒的哭鼻子,花柒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择花氏女花柒为太子童养媳,即日入宫,钦此。”
宣毕,喜公公躬身扶起花柒,含笑道:“花小姐,请随咱家进宫吧。”
百姓们纷纷起身,不可置信的盯着花柒看。
花柒仍跪在地上,她听懂了,虽然她年纪小,但行乞中常听到街头巷尾绘声绘色地谈论面具太子。
说他命带凶煞,相貌狰狞,阴戾冷漠,如今十岁,便接连“克死”了三任童养媳。
说可惜那三个娇滴滴的高门贵女,进宫没多久便被活活克死了。
诸如此类,听得花柒甚觉恐怖,她不自觉想起每年除夕爹爹帖在大门口的门神,会如那般可怖吗?
想到此,她心生惧怕,会……会被克死吗?
死了会见到爹娘吗?
可爹娘的冤还无人知晓!
我还没等到弟弟回来!
不,还不可以死!
“花小姐,请快些随咱家进宫吧。”喜公公温声催促。
花柒直起身,扭头看着被查封的德济药堂,稚声认真道。
“我不愿。”
众人倒吸凉气,这花家丑丫头竟敢抗旨?果然不是安生主。
喜公公顺着她的目光,楞了半晌,蹲到她面前,声音极低,“抗旨是死罪,活不成,若有冤,进宫许是花小姐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