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阮喉头滑了一下,“五年前,在汴阳书院,有幸在侧角里赏得惊鸿一抹颜色。”
他说话时夹杂忐忑,叫对方都险些听见他的心跳如雷。
甚至在衣袖底下,悄悄捏起了指骨。
清瘦嶙峋的轮廓。
梁照微显然是愣了,樱唇微张了半晌,随后才想起来抬袖虚掩住。
惊喜着说:“汴阳书院,你竟也在?!”
他从来没听许知阮提起说,曾在汴阳书院见过她这类话。
原本以为是初相逢,却道是旧相识。
梁照微像咬钩的鱼儿一般被吸引了,连追着问:“为何那时我没见过你?你是不是躲着生人不敢见了?后来怎么又不说?”
到最后,“宁远,你为何记了经年?”
许知阮的五年前,便是她的八年前。
彼时她豆蔻年华,他意气风发。
梁照微一双眸子灿若骄阳,三千世界都再找不出第二双这样的了。
许知阮被狠狠烫到了。
晃晃神,捏着眉梢后退几步,白面脸涨得通红,说了句“不劳相送,告辞”,跌跌撞撞扬长而去。
“噗嗤--”她破口一笑,“傻瓜。”
梁照微在余光里站了许久,直到站了满身星沫才收回眼。
抚了抚心口,顶着张红嫩嫩的脸蛋回去。
这是她第二次觉着许知阮一场经历不错。
许知阮忘了这三年的朝夕以对,才说出五年里的日夜思想。
那个在自家娘子面前也规规矩矩的翩翩公子,是个被人一眼就猜出情意的笨蛋。
偏她还三年都没看出。
可想是眼瘸了。
屋里的老父亲等着她来回话,等了许久许久,还当姑娘跟着走了。
瞧见她回来,便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并未走呀。”梁照微顶着双无辜的秋水眼。
“我弄不懂你们小夫妻的在闹什么。”梁父气性上来,却是对女儿宠溺至极又无可奈何的气。
“说说吧,宁远出什么事了?还想瞒过你父亲。”冷冷地哼了声。
梁照微知是瞒不住了,便上去就夸,“是是是,父亲双眼明断,谁能在您眼皮子下耍花招。”
将前后因果都一一抖落相告,话音落在夏枢相与陈家的关联上。
梁父听了来龙去脉,也陷入深思,“宁远在朝堂上虽才能过人,却不是不懂进退之人,相反,他自有三分气度,未曾结下仇怨。若要说夏枢相与他有何交往,还需仔细问过,才可下决断。”
可叹他与梁辰外出公干大半年,对此期间的京城朝政不甚了解,一时也拿不出主意。
“你莫要着急,明日,为父便去问问好友。”
“多谢父亲。”有了父亲相助,梁照微算是稍稍安心。
一事毕了,梁父忽然改换脸色,虚虚地向外看了看,压低音调道:“小五,纵然宁远如今伤了脑袋,到底有痊愈之日,这段时间你在外胡闹也要把握好分寸才行。”
梁照微不解,眨了眨眼,“啊?”
“你在外头有人这事,”梁父脸色肃然,“切不可叫宁远知晓了。”
“我何时在外头有人了?”梁照微半气半笑,温言笑说,“我堂堂正正的书香清流人家,怎会做出那起子私下龌龊之事。”
一转眼,昳丽的容颜愈发浓艳,“叫我抓住了谁在嚼舌根子,我不撕烂他的嘴!”
梁父:“”
“真没有?”
“真没有!”
梁父将信将疑,将她遣还房去,又派了人出去寻找游于近郊的名医。
而后才捋着胡须兀自出神。
梁白氏来唤他用晚膳时,硬生生喊了五六遍才把他喊回来。
“官人这是怎的,病着了?”作势要探额角。
梁父握住伸来的手,颇有焦虑地说:“娘子可还记得,那年宁远上门求亲,我们是否要求过多了?”
梁白氏手腕一颤,保养良好的皮肤上轻轻压出几道岁月的褶痕。
“梁府是清流世家,几朝重臣,让宁远爱惜官声,忠君为民,也是不叫他被人小瞧了。”
“小五自小身子弱,成亲头几年不急着要孩子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
“她打小是被梁府上下捧大的,性子温和,喜读诗书,夫婿自然也该是个秉性相投的儒雅郎君。”
梁白氏一一清算出来,桩桩件件都说出了好处。
却见梁父蹙眉越浓,便停了手问:“可是他们夫妻过得不如意了?”
梁父摇头,“宁远是个好孩子,公事上尽心竭力,对小五也体贴有加。可我总是忧心”
梁白氏是他的枕边人,自然与他心意相通。
金殿传胪时,许知阮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帽翅红袍,好不快意潇洒。
人人都说此子非池中之物,有宰辅大相公的面相,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他上门求亲时,夫妻俩一边想着他郎才绝艳,一边怕他恃才傲物,性子浪荡,不懂收敛,平白叫娇养出的姑娘嫁去受磋磨。
是故提了好些约束,一来叫他打消攀附心思与少年心性,二来施压逼迫,要他坚定正途,早踏青云。
他与梁照微成亲后,也一直如此坚行。
可梁父却觉得,他们的生活太过平静,无波无澜,甚至有些虚幻。
他怕女儿女婿不得交心,亦或许知阮不再遵从,最终云散高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二人纷纷停语,房中静悄。
“主君,大娘子,该去用膳了。”外头女使来催。
梁白氏才想起来意,“要不,过些时日,待宁远好了,我们再与他说说?”
“只能如此了。”梁父答应着,随即猛地抬头,“娘子也知晓宁远他伤了脑袋?”
梁白氏慈和一笑,“小五的神情,我一看就知晓是出事了。”
知子莫若母,梁照微却还以为自己瞒得紧密。
第二日,梁照微让采招拿着梁父的帖子,以品鉴文章的由头,去秦府请许知阮来。
实则计划带许知阮在梁府院子里走走,看他是否想起点什么。
刘大夫已去行了三次金针术,不出意外,该有疗效了。
若再无效果,便是此路不通,只能等寻到名医再做它法。
彼时,许知阮陪刚从秦府大娘子房里请安出来。
恰好今日秦府大娘子一至交好友前来讨教,她家官人为自家大姑娘相中了一位相配的儿郎,那人出身不算富足高贵,却脾性上佳,极富才华,或许不出几年便能登科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