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我们目前得到的消息，突破点就是这两个人。”在唐庚他们临时租用的别墅里，几个人围坐在餐桌边上，墙上挂钟的时针缓慢指向两点，白山一只手支着额头，半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方留下细小的阴影。
“嗯，”韦树嘉坐在白山对面的位置上，他半身微微前倾，看着白山用笔在一串人名上画下的两个圈，“所以我们去傍川的仓库盯着这两个人？”
“消息可靠吗？”陶源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倒是很认真。
白山点着纸面的笔尖微微顿了一下，他用的是钢笔，这边天气潮得很，笔尖在同一处停顿地久了，一小团墨迹就在纸面上晕开。
“我不能保证消息百分之百准确，但至少，这不是随便说说的。”白山合上笔盖。
这种事情没有绝对。谁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得到的消息就是准确的。这种事情的不确定性因素本来就很高，谁就能一口咬定，说对方不会突然改计划呢？
陶源本来不是质疑的意思，但大家都忙活了一整天，都累了，人一累了情绪就容易收不住。本来只是习惯性地例行公事问一句，但话一说出口，味道莫名就有那么些不对了。
他们这几个人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国际刑警，是一个小队到这里来执行任务的。
而白山呢？白山是外人。还是个照片印在他们之前的“重点监察对象”资料上的外人。
“消息是可靠的，我们费了不少周折才问出来。”唐庚开口了，话里话外谁都没得罪，但口风明显向着白山。
大家都听出来唐庚话里的风向，大家没再争论，白山也顺着唐庚搭好的台阶下了，“不过他们干这行的人都狡猾，有些时候说出来的东西也做不得准的，实际情况还是要现场看过了才作数。”
白山把桌上散乱的资料拢好了，“我的建议是，当然只是建议了，具体怎么行动还是要你们决定，我去傍川仓库，你们派几个人分别盯着新隆和绿水城的动向。”
这番话说的诚恳。头一句说实际情况要现场看了才作数，下一句紧接着就是说自己打算去虎口犯险。
陶源是心直口快的人，刚刚一个没刹住车，问了个不太适宜的问题，这会儿被白山诚诚恳恳的态度弄得心里面有点过意不去。
“看大家怎么打算。”白山把收拾好的资料推到桌子中间，他站起来暂时走开了，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
说了这么久有些口干舌燥，而且他知道，唐庚和他的队员们也需要他暂时回避一下。
清透的矿泉水冲进透明的玻璃杯，喝过酒之后几个小时，喉咙深处会有苦味返上来。白山喝着水，让清凉把口腔里的苦味冲尽。他半倚在橱柜边上，看着窗户外面的星星。
这边的晚上有星星，挺好的。
白山等着他们讨论的差不多了再回去，简单地分配交接一下任务之后就回房间去睡觉。可以预想到明天又是一天的好忙。
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不是唐庚的脚步声，白山能听得出来。他抬起眼睛望向厨房门，来的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小伙子。
陆子衿抬手和白山打了个招呼，也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那个，”陆子衿站到白山旁边去，和他一起半倚着橱柜，眼睛却不看窗外边的星星，而是看着自己手里头的杯子，“源儿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说话太直不过脑子。”
“我知道的，”白山笑笑，胳膊肘轻轻碰碰他，“多大点事儿！我没往心里去。”
“嗯，”陆子衿的神情松缓下来一些，“这几天辛苦你了。”
“哪里话，”白山笑呵呵的，他觉得这小子还挺有趣，“我就是拿钱办事而已。”
陆子衿本来还有些放不开，被他这句话也给逗乐了，“你这工作性价比可不太高啊，天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还危险，我们队长给你多少钱啊？”
“工资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商量呢。”
“那你不是明摆着被坑了吗！”
两个人在厨房絮絮叨叨聊了一会儿，两个人都给聊乐了，最后是他们那边商量好了任务分配，唐庚才过来把两个人叫过去。
白山走回去的时候拍拍陶源的肩膀，温和冲他笑笑，示意这件事情就不要在放在心上了。
陶源轻轻碰碰他的手背。
唐庚站在顶灯下头分配任务，他视线在所有队员身上都溜过一圈之后，落在白山脸上。
“我和白山一起去傍川。”唐庚言简意赅给白山和他自己安排好了之后几天的任务。
白山笑一下，点头。他早就料到了。
奎哥年纪已经不小了，年纪越大，他晚上的觉就睡得越少了。已经是两点过了，他依然还醒着，刚刚好等到去世纪饭店的手下回来。
“坐。”奎哥扬扬下巴，示意替他跑了一晚上腿的手下先喝点水，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手下点点头谢过，自己给自己倒了点啤酒，仰头一口喝干净了，他抹一把嘴，等着奎哥开始问话。
“世纪饭店那边怎么说？”奎哥摸摸下巴。
“说人数是先前说好的，虽然来的晚了点，但是不妨事儿。还替那个什么，武阳朔，赔了不是呢！”
“嗯。”奎哥点头。算来武阳朔和世纪饭店都是平家下头的，所以世纪饭店替武阳朔赔个不是，倒也是情理之中。先前只觉得世纪饭店管事的是个阴狠又不好相处的主儿，现在看来，他能混到这个位置上，人情世故还是懂得许多的。
奎哥自己在心里思忖过一遍，觉得差不多了，摆摆手示意手下人可以先回去了。
“但是，奎哥，”手下人站起来，有些犹疑不决，欲言又止，“还有个事儿我没太闹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跟您说清楚。”
“嗯？”奎哥坐直，“还有什么事儿？”
“你听到的是什么，就原封不动说出来就行，你别管你自己闹没闹明白，也别瞎操心能不能跟我说清楚。”奎哥眉毛皱起来，他简直想在这手下后脑勺上拍一巴掌。
“是这样的，”那个手下咽了一下唾沫，“世纪饭店那边知道白山昨天晚上来过之后，就露了个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怪瘆人的看起来。”
脑子不太灵醒的手下尽职尽责地模仿了一下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难为白山想的这么周到，明明都已经不是平家的人了。”
奎哥看手下人做的那表情简直又想伸手打他，但是手下复述的那句话却叫他心里头跳了一下。
什么叫已经不是平家的人了？
那白山昨天晚上是来找他玩儿来了？还是白山是故意来玩他的？
要再仔细想想，和白山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他之前没见过。也不是说所有道上混的人，他奎哥都理当见过，但那个男人整晚上都一言不发，神情气质都和他们不像是一类人。
他昨天晚上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带着人把自己老窝给转了个遍，还把自己的业务都交代清楚了。
操他妈。
奎哥的神情瞬间阴冷下来。
这是武阳朔在傍川监狱的第三天。
他躺在上铺，望着天花板，数着自己的脉搏。他的眼前是白色，是天花板的颜色，白色里又掺杂着深色的斑点，是墙面上生长的霉菌。
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被好好招待了。一个隔间八个人，除开他还有另外七个。高矮胖瘦不一而足，但是七个人一起打他一个。基本上，就是个腹背受敌的情况。他只能靠着墙角，抓了个人在自己面前揍，往死里揍，然后扛着其它六个人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脚。
等到闹得有些大了，狱警才踱着步子慢悠悠走过来，橡胶警棍象征性地敲敲铁门，让他们住手。
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住手。
后来等狱警冲进来把他们分开的时候，武阳朔掉了两颗后槽牙，断了三根肋骨。而那个不太走运的被他摁着揍的家伙已经满脸是血地被转运到监狱外医院了。
作为“初来乍到就开始闹事”的小小惩戒，武阳朔被禁食三天。
这三天里他就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着天花板，数着自己的脉搏度过。
三天不吃东西其实饿不死人，但是还是会很难受。武阳朔感受着自己吐出空气，思绪飘得很远。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坠了无间地狱了，可是后来才发现，地狱下面是更深的地狱，苦难没有止境。
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其实真正难的不是外界的种种打击，真正难的是丧失希望。
武阳朔躺在床上，有时候觉得他自己的人生已经能一眼望得到头了。
他会腐烂在这间监狱，没有人会记得他。他不能再回家了，那个他找了很久很久的弟弟，也再也找不到了。
还不如死了。
还不如死了。武阳朔望着天花板，他微微有些失神。
“4963号！”狱警的橡胶警棍敲在铁门上。
“4963号！”狱警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他从后腰解下钥匙开了锁，“嚯”的一声拉开铁门。
武阳朔眼皮动了动，他突然意识到4963号是在叫他。
这是要死了么？
武阳朔支起上半身，和狱警在半空中对上视线。
狱警不耐烦地搔了下头发，“起来了！换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