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就是觉得……男子要先做出一番事业……再去想那些事……”郭维支支吾吾，从脸颊到耳朵尖都变成了粉色，在夕阳的映照下仿若透明。
“你紧张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翎低笑一声“好了，南街新开了一家面馆，带你去尝尝。”
郭维和翎一同走出府衙，他藏在袖口下的手不经意的颤了颤，心跳失常的顿了一下才恢复正常。
丞相府内，除了丞相夫人未到场，其余人全部聚在圆桌上共同用膳。
婢女在一旁伺候，倒茶时不小心洒出了几滴水，老夫人眼皮耸拉着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
婢女跪下求饶“老夫人开恩，绕了奴婢吧。”
老夫人厌弃的看了她一眼“找个人牙子把她发卖了吧，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真后悔买她回来。”
家奴上前带走了低泣的婢女，厅内重新恢复安静，老夫人胸口郁结完全没了胃口，桌上的人也全都随着她放下碗，丞相劝道“母亲，没必要为个奴婢气坏了身子，您再吃点吧，要是没胃口，再让后厨做点别的？”
老夫人摇摇头，浑浊的眼球气愤的看了一眼丞相夫人院落的方向“有的人能找个人牙子发卖了，有的人不还是在眼皮子底下惹人厌？”
丞相低低叫了一声“母亲……”被老夫人白了一眼。
他不知道如何调解，自从衡儿被送走，母亲病了许久才恢复过来，夫人整日闭门不出，对着佛像每日诵经叩拜，眼里只有佛像，连宫中的金兰也不去探望了，一副看透生死红尘的样子，叫他不敢去见她，只能从她的婢女知道点日常琐事。
还好妾室为他生的幼子聪慧懂事，如今衡儿已经指望不上了，他如论如何都得为金家以后考虑。
“母亲，我考虑把庶子记在夫人名下，立为长子，您看如何？”丞相提议，桌上的妾室低着头不语，长得细眉凤眼姿色出众。
老夫人布满皱纹的眼睛眯了眯，虽然心里对金衡百般不舍，但为了金家的以后，势必要再立个嫡子为金家留后。
“哼，再怎么样也是庶子，你为何就不肯休妻再娶？你年纪尚可，别说一个嫡子了，想要几个都有。”老夫人就是不想那个女人霸占着金峰，白白浪费了正妻的位置。
丞相眉头紧皱，略有些无奈“母亲，不要再说了……”
“你每回都是这个态度，真是夫纲不振，才让她如此目无尊长，成日板着脸都敢不来请安，就连家里一起用膳都不出现。”老夫人对这个儿媳颇为恼火，不满意的事情说起来滔滔不绝，抱怨丛生。
桌上妾室始终低眉顺目不插话，丞相也耐心的听她说完，心中很不舒服，暗自叹息一声疲惫尽显“母亲，您挑个日子让幼子去祠堂上香改族谱吧，我有点累就先回去歇着了。”
老夫人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转而看向妾室，交代道“若是将庶子立为嫡子，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待他将来长大了定不忘记你生育之恩的，你不要心里有什么芥蒂，往后孩子就跟在我身边教养，你就不要多问多管了，时刻记住身份尊卑。”
妾室身子颤了颤，看上去柔弱可怜，低声道“一切任凭老夫人安排。”
丞相从老夫人那里离开的时候，转身走向夫人那里，看着枯槁萧条的院子和紧闭的木门，神色犹豫一瞬，在门口站了半晌才抬步走进去。
院子无人细心打扫，叶子杂草凌乱散落着，院子里的一方小池子也被晒干了水分，只剩灰沉和干涸的淤泥铺在池底。
他推开门走进去，室内昏暗，分明是正午时分，却遮着帘子不进阳光，正中间的地上铺着蒲团，上面背对着他跪着的女子并未回头，十分专注的滚动着手里的佛珠嘴里念诵佛经。
他在她身后站定“你这是要遁入空门？”语气全都是对她这种做法的不解。
丞相夫人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轻声开口道“我这是在为你金家和衡儿超度孽债。“
“超度孽债？”丞相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句，脸色也是黑沉难看“我们金家有什么孽债？衡儿又有什么孽债？你就是想太多，如今衡儿的事好不容易过去了，你还揪着这件事不放，我是不是这些年对你太过纵容，你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一点妇德都没有了！”
丞相夫人重新转动起佛珠，仿佛并未听见那些话一样，丞相甩袖而去，除了这样也别无他法，只能憋着肚子里的火气自己忍着。
翌日，太后宣他入宫，说起立庶为嫡的事，太后也是要他休妻另娶，怕庶子野心太大不好管控。
丞相对幼子印象不错，直摇头“不会的，他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那也保不准你那妾室没有旁的心思，既然你不愿休妻，还要把孩子记在她的名下，总要舍弃一方，一个妾室而已，换来一个聪慧懂事的嫡子，免得日后徒增麻烦，金家如今还是少些麻烦的好。“太后心思狠毒，要去母留子，铲除庶子成为嫡子后的隐患。
丞相深思片刻，当初这个妾室只是一个商贾人家送进来消遣的，后来见她温柔可人，榻上放的开，便宠幸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庶子生下来的时候他不是很喜欢，但越长大越像他儿时的样子，便渐渐上了心，将他立为嫡子是无奈之举，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丞相从宫中回到丞相府，直接去了妾室房中，幼子被抱去了老夫人屋里，妾室见他回来了，伺候他换下长衫洗漱净手，然后俩人在桌上坐下，一桌的精致菜肴看上去勾人食欲。
“老爷，您尝尝这道菜。”
丞相没动“你去给我倒盏茶过来。”
妾室柔柔起身，去内间端茶倒水，出来后接着伺候丞相用膳，自己也随意的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丞相在妾室那里用过膳就回书房去住了，他一夜辗转毫无睡意，听到婢女惊呼，披上外衫就起身赶往妾室的院子，已经站满了惊恐的婢女和家奴。
妾室死了，死因是中毒身亡。
第二日丞相府的家奴报官，郭维带着衙役和仵作去将人带回府衙审理，因为是丞相家的事，因此薛绍派翎协同审理此案。
“这件事你怎么看？”放衙后，翎带郭维在热闹的街市上吃烧饼喝羊汤，食肆的窗户全都敞开着，晚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喝着热汤额头冒汗，被风吹过一阵舒爽，心情也开阔许多，不似白天一般急躁。
郭维和翎混在一起久了，也染上一丝他的小动作和小习惯，端着碗喝了几口汤，又往嘴里塞了口烧饼，才含糊着说“破案讲究证据，管他背后是谁，都要接受律法的制裁。“
“大人叫我来协助你也是这个意思。”
郭维笑道“别忘了我还有一个身份，是太尉之子，这就是我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即便是丞相家的案子也能公事公办，你这驸马的头衔也不是让你白当的，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办差，若是哪天长公主不要你当驸马了，你该如何？”
翎无所谓的耸耸肩“该如何还如何，在什么位置办什么事的道理我懂。”
酒足饭饱，郭维又喝醉了，依旧被翎架着胳膊扶着走出食肆，朦朦胧胧间听见他叹息“郭兄这个酒量真是丝毫没有长进。”
郭维又不好意思又恼羞的露出两颗小白牙，含糊道“莫要笑话我……”然后就脑袋一歪不知事了。
被热气笼罩着像是要融化了一样，洒扫寺院的小师傅们用葫芦做了一个瓢，从井里刚打上来的水像冰一样凉，舀一瓢水咕咚咕咚的灌下去，然后又高高兴兴的接着洒扫。
江芜芜额头冒着汗在屋里乘凉，耳边蝉鸣声惹人烦躁，她看了几页话本就看不进去了，橘丹端着用井水镇过的果子进屋，放到江芜芜身旁的小案上，果子上还带着水珠，红艳艳的散发着清香。
“殿下，快尝尝。”橘丹在小案桌的另一侧坐下，将窗户敞开的更大些。
江芜芜拿起一颗放进嘴里“这都是知否下山的时候买的？”说完递给橘丹一颗，让她也吃。
橘丹塞到嘴里，鼓着脸颊含糊道“是啊，知无师兄和知否师姐一同下山去买的，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碗。”
江芜芜笑道“知无师兄总是惯着知否师姐，知道她嘴馋还总是能被她说服，带他去山下解馋。”
说完眼神落寞下来“要是能回宫去就好了，以前在法华寺的时候并不觉得时间漫长，在宫里待了几个月再回来，忽然有些空寂。”
橘丹咽下嘴里的果肉，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呢喃着“殿下……等九千岁来接您，到时候就能离开了……”
可离开之后会去哪？是回宫还是成亲？
江芜芜低落的扯了扯嘴角，叹息一声转头看向窗外，她刚来的时候气候还没有这么热，如今细细一数，竟然过去这么久了。
她知道这些低迷的情绪是为何。
她想回宫。
她想薛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