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常远回到书房桌前，手中拿着卷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殿下放大在眼前的小脸，嘴唇上温热的而真实的感觉，口中……总之，九千岁整个人有些恍惚。
那是他曾经梦到过的一幕，虽然他永远都不敢再梦到第二次。
一个清醒了一生的人，有多么畏惧“沉沦”呢？
有的人畏惧到，连一场梦都不愿放纵自己。
常远用抿了抿唇，舌尖仿佛还留着那细腻柔滑的触感。
接着猛然惊醒。
他在想什么！
督领侍常远，你想要做的事中，你的原则中，没有任何一条是“误她一生”。
他对自己说。
殿下还年轻，不懂事。她的一片热诚，不是你误导她感情的依仗，更不是你利用她实现自己心愿的筹码。
她为了你的心愿，将自己拼成那副模样，你根本是在耽误她。
即使你是为了她，也不应将她卷进来。
她如今只有十三岁，快到及笄的年纪了。若你现在顺着她，等她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了心仪的人，即使她不怨你，你也终究是耽误了她。
常远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他不过是个得了殿下信任的奴才，最多算个儿时陪伴的奶娘一般的人物而已。
她如今，军功赫赫，万民景仰，因着是女子，又不懂朝政，不会卷入权谋纷争，手握兵权又无人敢欺，她的前途必定光明一片。
那些权谋，都让他来，他会给她一个太平盛世。
他要成为引导她走向康庄大道的人，而不是成为她命中注定的污点。
她的关心，她的付出，他相信都是真的，并且真的为这些事情感动着，暖心着，也生气着，疼
着。
他并不是没有感情的人。晏夕那般心中充满光明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他也真的爱着她。
是来自她从小对他信任的宠爱，是他们年少时相互陪伴的信任，是她杀刺客时带给他的安心，是她率千军跪拜于他只为帮他立威时的感激与动容。
看到她笑，他心中也高兴，觉得辛苦至今，一切都值了。
看到她哭，他便觉得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她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可是，殿下，您不知道。
奴才对您，更多的，是男女之情啊。
请您不要再一脸天真地说出“喜欢常远”这样的话了。
那一声声“喜欢”，那一个个吻，生怕他这个依赖理智在宫中沉浮了的人不会沦陷一般。
这样虚无缥缈又给人美好遐想的话语，他真的受不住。
可殿下……
他想到刚才临走时晏夕恍然的神色，心里还是揪得慌。
殿下大约是被他吓到了。
她为他一句话，拼杀了这么多年，却还是被他推远了。
小殿下从不强迫他。若殿下想要对他做什么，他不会有立场反抗，更不会起反抗的心。
殿下一直以来那般尊重他，这次不过是做得过分了些。
她还伤着呢。
她的药还没喝完，这会儿怕不是凉了。
…………
常远想，他还是舍不得让她被其他人照顾。
还是去请罪吧。
希望殿下不要太生气才好。
【二】
卧房中，药碗空空荡荡的，被晏夕捧在手里。
她乖乖喝掉了药，坐在床上也不太好受。
是她唐突了。
还是冒犯了他。
突然想起，前世的她，正是因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一回来就往他怀里扑。
这种事发生了两三次后，常远就再也没让她近过身。
晏夕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是她得意忘形，以为哭对常远有用，便一直哭着撒娇。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了，却发现，常远真正动怒的时候，她根本哭都哭不出来。
他生气的时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那根本不是撒娇的时候。
她不该这样的。
她不该以为常远的态度软化了，她就可以让常远接受她。
他根本不信她的感情，她如今年纪小，做事又没什么章法，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他凭什么相信她？
常远若是那样容易动摇的人，他们前世何以走到那般田地？
常远对她的爱，和对她的不信任，对他自己的不信任，根本就同样的坚定。
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会得到她吧。
好在……这次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她摸到了常远的底线，知道以后怎么做不会踩雷了。
还是要去道歉吧，道歉比较好。
想着，就想翻身下床。
此时房门正好打开，常远惊讶的目光对上了晏夕。
“常公公……”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常远忙走过去，抱起她放回床上：“绿萝说了，现在还能下床，不能走动。”
“那您回来是……”是忘带什么东西了？
还是反应过来准备打爆我狗头了？
……不管了，先道歉，道歉最重要！
狗头算什么！
“夕儿知错了——”
“奴才来请罪——”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了。
又一起笑开。
夕阳的光洒进屋里，染上一篇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