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身陷重围那天,澹台瑾欲率军掩护墨清涯突围,被墨清涯拦了下来。
乌朵山腹地充斥着血腥气,泥土都浸染上了鲜血,血流成河,恍若人间炼狱。
历经暗夜里的一场厮杀,西北军损失惨重。摆在大军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死战到底,等待援军的到来,要么奋力突围,搬来援军……
随着时间推移,众人已经意识到,除了突围,他们别无选择——眼下后方并不清楚他们的情况,通信已然中断。
又到了做出抉择的时候。
突围者,前路凶险,却能博得一线生机。掩护者,负隅顽抗,死生不明。
澹台瑾与墨清涯俩人默契地都选择了后者。
“殿下千金之躯,岂可冒险?”澹台瑾道,他身上的银白盔甲沾了缕缕血迹,早已分不清是他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他正欲振臂一呼,带着士兵为墨清涯掩护,助其突围。
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墨清涯,留给了身份贵重的皇子。
墨清涯仿佛已洞察他的心思,拦住了他,“你死了,她会痛不欲生。”
墨清涯知道,澹台瑾是澹台瑜的至亲,是她疼爱的弟弟。只要澹台瑾在场,澹台瑜第一眼看到的人一定是澹台瑾,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
澹台瑾有所停顿,他自然知道墨清涯口中的“她”是谁。小小少年赴死之心产生了动摇。
后方还有人等他。
就在这个空档,墨清涯发出了他作为一名监军,来到边城的第一道军令:“众将士听令,襄助元帅突围,冲啊。”
其余将士见皇子都如此不顾生死,纷纷受到鼓舞,斗志昂扬。
旋即乌朵山上空盘桓着嘶吼声,兵刃相接声,铁蹄铮铮,战歌嘹亮。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于千军万马中,澹台瑾与麾下多人成功撕开一道出口,策马狂奔。
……
澹台瑾重伤卧榻,凝视着眼前强作镇定的阿姐,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日墨清涯说到的那句话,“你死了,她会痛不欲生。”
澹台瑾自责地想,他终是没能照顾好自己,害她担心了。她的脸上何时有过这般神情,眉心都有化不开的阴云。
她本该如艳阳高照,皓月当空。
重伤使得澹台瑾昏昏沉沉,没多久他就再次沉睡。
待到眼前人入睡,澹台瑜小意地轻抚他的脸颊,仿佛怎么也摸不够。是啊,有段时间要摸不到了。
澹台瑜蹑手蹑脚地走出营帐,怕打扰到他休息,说话声都放轻了,“我交代的事,办好了?”
来人正是逐云,他点点头,“属下派去的人一路跟随着乌部送信的使者,已查探到六皇子被关押之地。小姐下一步的打算是?”
逐云是个聪明人,知道澹台瑜不会做无用之功。这样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
澹台瑜也喜欢和聪明人讲话,不用费力解释。她听完逐云的汇报,不语,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用食指与拇指搓了搓,指尖还留有澹台瑾的体温。
直到温热散去,她抬眸粲然一笑,明眸宛若夜空星子,“去还人情。”
是夜,澹台瑜率亲卫二十人,夜奔百里,随莽莽朔风潜入乌部境内。
墨清涯被看守在一处干净院落,因其身份特殊,自乌朵山被擒后,乌部人没有将他下牢,只是限制了他的自由,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自然,不管他是否接受这种招待。
他看到来人时,一向将情绪控制得很好的他骤然失态,惊喜万分,“你怎么来了?”
澹台瑜俏皮道,“还你的账。”她本就是替弟弟还人情来的。
在接到乌部密函得知墨清涯被擒时,她就计划好了要来救他。让他被擒的消息封锁,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除非他没有被擒,已然安然无恙回到营中,才可轻轻一笔带过。
走出这座院落时,四周静悄悄的,澹台瑜方才救人心切,没注意到异样。这会儿才品出不对味儿来。
虽说亲卫已将看守墨清涯的人解决掉,但任凭乌部的人有多心大,万万不会只安排了这些人看守一国皇子。
正在这时,院落四周忽而灯火通明,屋顶齐刷刷架起了一排弓箭手,院门洞开,走出作乌部打扮的十余人,为首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
“有朋自远方来,匆匆离去,倒显得本王待客不周了。”来人轻笑一声,端的是风度翩翩。
不过这般礼貌的话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下说出来,显得不伦不类。
“小王子,和他们废什么话,直接抓了就是。”手底下的人说着就要上前抓人。
澹台瑜手下的亲卫自是纷纷护住她,举刀相向。墨清涯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
“小王子?”澹台瑜喃喃自语,从话语中已知来人的身份——葛布汗的小儿子达布勒。
与墨清涯澹台瑾交手的人是塔摩,而今来的人却是达布勒,澹台瑜对此甚是疑惑。
又想到此夜来救墨清涯时院落的异常,电光石火间,澹台瑜心下明了,这是请君入瓮,还是达布勒的主意。以塔摩粗犷的性情,想不到这层。
是他就容易了,如此大费周章请君入瓮,必是有所图谋。
澹台瑜就没打算如此顺利地救出墨清涯,意料之中。
“刀剑相向,岂是待客之道。”澹台瑜往前一步,直面达布勒。
达布勒显然愣了神,说话人居然是个女子。还好他很快就把这种诧异压了下去。他摆摆手让手下人放下武器。
“哈哈,久闻西征军来了个女特使,今日一见,果真有乃父风范。”达布勒这几句说得真心实意,只带寥寥数人,夜奔百里,深入敌营,此女颇具魄力。
澹台瑜倒是没把他的话当真,瞅着眼前人就二十多岁,父亲早就阔别西北十数年,哪里就见过他了。
“好说好说。却不知小王子要怎么招待我们一行人呢?”澹台瑜说话尾音不自觉上扬,仿佛真只是来做客的。
她猜想,达布勒可能是要将他俩当作和谈的筹码。说白了,澹台瑜此行就是给人家送菜的。
就这样,他们一行人被扣了下来。澹台瑜与墨清涯被关押在一处,一时无话。
澹台瑜心忧弟弟的伤势,又思量着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自是没工夫和墨清涯寒暄。
久坐一会儿后,望着在烛火下以手支颐作思考状的澹台瑜,墨清涯开了口,“今日多谢你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