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这个星期持续有雨,姜琼一大早就给肆宁发信息提醒她别忘记带伞,然后嘱咐她去吃早饭。
小区附近有家早餐店,恰好和附中在同一个方位,姜琼昨天晚上跟肆宁详细描述过位置。
肆宁醒后回复了她一个字【好】。
比起上面好几条长长的文字,她这一个字怎么看怎么敷衍。
把手机随手放在一旁,她穿着睡裙起床去了卫生间。
站在洗漱台前,打开水龙头开关,水流哗哗淌出,她弯身准备用双手掬起一捧水洗脸的时候,无意一瞥眸,看见了手腕上的那道划痕。
经过一夜,血迹已干涸,上面结了一道薄薄的痂,周围红肿的鼓了起来。
比昨晚刚划伤的时候更醒目。
她盯着出神了片刻,手心中的水渐渐流失,再回神时,她从手腕上移开视线,重新掬起一捧水。
洗完后她简单擦了擦脸,走去客厅的电视柜旁,拉开其中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摆放整齐的药盒中寻找创可贴。
划痕不长,一个创可贴刚刚好,贴好后,她起身回卧室换上了校服。
附中的夏季校服是白蓝相间的polo领t恤和蓝色长裤,中规中矩。穿惯了世临的白衬衫和短裙,彼时换上附中的,她照镜子的时候怎么看都不适应。
也只有在这一刻,她在这种不适中后知后觉的清晰意识到,她是彻底和以前的生活告别了。
离开肆家那座牢笼,毁掉出国留学的计划,开启了陌生未知的新人生。
独身一人,住在安静的房子里,没有任何羁绊牵扯,也没任何人再有资格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她可以随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曾有几时,这些都是她可望不可即的幻想。
世间没有两全法,肆宁眸光幽静沉寂的看向手腕上的创可贴,她很清楚,她如今得到这些的背后,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天色阴阴蒙蒙,下着淅沥小雨,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泥土味道,刚过六点,这个时间小区里走动的人少,肆宁从单元楼下走向小区门口的这一路,只看见一位大爷在小公园里的健身器械上锻炼,他站在漫步机上,一手举着伞,一手扶着平衡杠,双脚踩在脚板上蹬来蹬去,嘴里哼哼着小曲儿。
肆宁经过那里时,大爷突然跟她打招呼:“早上好啊姑娘,这么早上学去啊?”
她转头看过去,大爷脸上洋溢着热情灿烂的笑,一颗大金牙格外晃眼。
她停住脚步,微微弯唇,“嗯,您也早上好。”
“姑娘在哪儿上学啊?”
“附中。”
“附中?”大爷说,“那离咱这挺近啊,你这去的也太早了,学校开门啦?”
肆宁:“没有,先去吃早饭。”
“还没吃早饭呢?”大爷笑容一下子没了,着急忙慌的冲她摆手,“那赶紧的,别搁这儿耽误时间了,快去吃,千万别饿着肚子了!”
肆宁:“好,大爷再见。”
大爷重新咧出大金牙:“再见啊姑娘,有缘改天再见!”
一段小插曲,肆宁离开那里,走了几步后,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抬手轻轻碰了碰嘴角。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扬起来的,扬了多久。
只是现在缓缓落下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僵紧。
垂下手,继而无奈的轻笑。
这世界上,除了她之外,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会觉得笑容这种东西出现在自己脸上很奇怪了。
…
如姜琼所说,这个小区的绿化环境特别好,哪怕天气这般恶劣,都丝毫没有影响它给人们带来的心旷神怡。
时间还早,肆宁有意放缓脚步,平心静气的散步在这绵绵细雨的清晨中。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看见了站在右侧人行道旁绿树下的陆蘅。
他穿了件白色的短袖t恤,胳膊露在空气中与凉风亲密接触,下面是蓝色的附中校裤,宽松的裤管不但没有衬出胖,反而显得那两条腿更长了。
一阵风吹起来,他头顶上的树枝左右摇摆,上面沾着的水滴猛然砸落,在黑色的伞面上溅出不小的水花。
那里并不是一个安全的位置选择,风口,树下,乌云密布风雨萧条,可能随时都会来一道雷鸣。
而他却无动于衷的站在那儿,微垂着眸在看手机。
从小学就懂得的常识,他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肆宁缓缓停住,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
容貌俊逸不凡的少年,肤色白皙,穿着干净的衣服,身姿硕长笔直,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沉心静气的站在那里时,身上都散发着一种令人望尘莫及的矜贵清华。
肆宁神绪恍惚,脑子里不合时宜的蹦出来几句话——
有匪君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此时六点十分,比他们约定好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
昨天晚上肆宁答应一起吃早饭后,他问她住在哪里,她随口回答,他想了想,然后说她小区离学校挺近的,他刚好顺路,可以在小区门口等她。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心情难以言说的复杂,她看了他好一会,然后沉沉的呼了口气。
在出行通道刷卡的时候,门禁系统叮了一声,机械的女声响起来:“您好,欢迎光临”。
这一声不算大,但是在这静谧的清晨中就显得异常突兀。
肆宁在栏杆升起的时候走出去,漫不经心的低头把卡放进口袋里,再抬头时,陆蘅已经看了过来。
他神色中闪过一瞬愕然,很快便敛起,收起手机朝她走过去。
“怎么出来的这么早?”
他眉眼温和,问的时候带着笑意。
肆宁静静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待他停在两步之遥时,她面无波澜的看着他,反问:“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还想问,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不怕死吗?
“起床早,在家没什么事就早出来了会儿”,陆蘅笑了笑,“还好早来了,不然就要让你久等了。”
肆宁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想来不会太远,“没事。”
陆蘅温声说,“走吧,我说的那家餐厅就在前面,现在这么早,过去肯定有位置。”
两人一人打着一把伞,不急不慢的走在人行小道上,跟遛弯散步似的。
陆蘅说的那家店离得很近,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店名叫喝一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