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在你妈妈治疗期间,你们跟父亲的关系有点紧张。”孟楠说。
“是的。”谢诗云叹了口气,“其实,与其说我爸那段时间的各种作是在和我们做对,倒不如说,他是在和自己较劲,潜意识里是和我妈要离开这个事实抗争,就是不知道他明不明白,他这样做,最受伤害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我妈和我们。”
“那你能接受你爸的一些行为吗?比如一开始不让你请看护?”
“能接受个鬼!提起这事儿我就生气,我妈刚卧床时足有140斤,我们说请个24小时看护,要做长期打算啊,光靠我哪顶得住,她俩都在外地。但是我爸不让啊,一大堆道德绑架的大道理,什么我妈一辈子不容易,最后关头近身伺候他不打算找外人啊,他自己能干多少干多少,剩下的我们上啊……他以为他自己可本事呢,他哪知道要照顾一个卧床的脑瘤病人意味着啥呀,结果,没坚持多久,就把我妈摔着了,还特么摔我手里了,他自己的腰也抻着了,他这才让我去请看护,气死我了!”谢诗云气呼呼地说。
“你能告诉我,你母亲去世那天在医院,你和你妹妹是因为什么吵吵吗?”
“哎呦我去!连这你都知道?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了,那种情况下,大家都情绪崩溃。”
才怪,不是谁家就对着死人吵架的,孟楠想。
“那其实你母亲走前,就你一个人在她床边吧?”
“是。”
“你是老大,也算尽了孝了,在家里,你父母最疼你吗?”
“屁!正相反!我两岁他们就把我丢给东北的奶奶家,直到7岁上学前我被接回来时,我二妹三妹已经出生了。其实在感情上,我们三个女儿中,父母跟我最淡。这一点,我们彼此心里都清楚。哼,这真应了我奶奶活着时说的一句话,偏疼儿女不得济,十个手指伸出来不一般长短,越偏疼哪个你最后越指望不上那个呵呵!”谢诗云冷笑道。
“实际上,我今天请你来,是为了征得你的同意,我们要对你父亲的尸体进行尸检。”孟楠递给谢诗云尸检申请单,指了指家属签字的地方。
“尸检?解剖?为什么?我父亲不是死于心脏病吗?”谢诗云有点惊愕。
“这个没错,不过心脏病的发作也有各种诱因。”孟楠明白,现在还不是公开老太太死因的时候。
“我母亲的过世,和父亲本来就有心脏病史,难道这还不足够诱发他犯病?”谢诗云说。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能。”孟楠说。
“其他?什么可能?”谢诗云看着孟楠,但她眼中的惊愕已经慢慢变成了平静。
“请原谅,现在还不到对你解释这个的时候,不过请你相信,我们现在做的都是确定死者死因必要的工作,我们希望能得到你们家属的理解和同意。”
“呵!”谢诗云冷笑了一下,“我如果不同意呢?”
“那也不会改变什么,这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利——如果警方怀疑是非正常死亡,就可以强制解剖。”孟楠马上又温和地说,“不过,谢女士,请相信我们,我们警方不会无缘无故去怀疑一个公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人。”
“非正常死亡?”谢诗云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们有多项证据,怀疑你父亲的死是非正常死亡。”孟楠说。
谢诗云呆住了,脸上的惊愕中出现了愤怒。
“你放心,我们只会局部解剖,之后还会将你父亲的遗体恢复,让您父亲走得体面。”
谢诗云点点头:“我同意。”
说着,谢诗云在尸检申请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
孟楠拿到家属的尸检签字后,宋睿马上就行动起来。
宋睿没有全面解剖,只对老爷子的心脏进行了局部解剖,打开死者的心脏后,宋睿还是吃了一惊:死者的心血管内不同部位分两次放置了4个支架,通过新旧程度判断,第一次放了3个,第四个是相隔几年后放置的。
之前,宋睿已经从医院那里得到了老爷子的病例,冠状动脉右旋粥样硬化二级,与尸体的现状相符。另外,宋睿发现心内膜、心外膜下有散在片状和灶状出血,出血区和心肌纤维有长0.6—1.2cm深度0.3-0.8cm不等的破裂。死者心肌破口周围出血,心肌纤维明显断裂,间质淤血。
这个发现让宋睿兴奋,这老爷子的死果然蹊跷,这个出血的现象并不是因为外力的按压所致,因为宋睿并没有在体表发现可疑的按压痕迹。
心内膜和心外膜都有出血现象,却排除了外力按压的可能,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惊吓!
老爷子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而他因此心膜破裂,心肌纤维断裂!
人的五脏里,能短时间导致人体猝死的只有心脏,其他脏器衰竭导致的疾病一般都是慢性的,比如肾脏和肝脏。人在突然受到外界惊吓时,大脑会指令肾上腺分泌出大量的神经介质儿茶酚胺,它会使人的心跳出现不规则的节律跳动,心跳突然加快,心肌代谢的耗氧量也急剧增加,从而造成血液循环太快,就会把心肌纤维撕裂,造成心脏出血,心跳骤停。
而且,人在突然受到惊吓时,血压也会随之突然增高,使得大量的血液冲击心脏,也会使心脏承受不住而致死。
别说是一个80多岁的老人,就算是正值年轻力壮的人,也不一定扛得住。
老爷子是被吓死的!
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宋睿又让蒋依依和孟楠展开了新一轮的调查,宋睿也带着范晨,重新搜索了一下老爷子生前住的房间,着重检查了一下他的床单,以及屋里的痕迹。
————
这里是天堂阶梯公墓,老爷子的安葬仪式。墓碑上右侧已经有他老伴的碑文了,左侧他这一半遮着黄色的纸,死的比较突然的人,碑文来不及刻好,都这样处理。
“你们说他的碑文会怎么写?会刻上他对老太太最后做的事吗?”蒋依依悄悄问。
“怎么会,所谓家丑不外扬,更不会扬到另一个世界去。”旁边的宋睿说。他们三个静静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他们是在等这场葬礼结束,带走嫌疑人。出于人道主义和本人的要求,杨队批准了延后逮捕。
今天来参加谢家葬礼的亲朋好友的数量不多,还不到20个人,全都黑衣黑墨镜黑口罩。孟楠、宋睿、蒋依依虽然也都着一身黑色便装,与这里的气氛协调,但他们藏在墨镜后面的三双慧眼,一刻也没离开距他们10米开外的那个人。
抱着骨灰盒的是谢家的大女儿谢诗云,主持这套仪式的是礼仪公司的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他拿了一个小录音机,放着与整套仪式相匹配的音乐,并不是全程哀乐,现代的葬礼早已与过去的不同。
镇墓四宝,骨灰进穴,灵位归位,大家逐一上香,终于,一切over,老爷子这一生算是完全落了幕,是非功过,他的亲朋好友自会有人评说。
谢家人送走了亲朋好友,众人陆续离开了墓地。
有个人压低帽子,和旁边一个男人说了句什么后,径直走向这边,停在孟楠面前,低着头,伸出了双手。
一双凉冰冰的手铐,“咔擦!咔擦!”两声后,戴在了这人的手上。
墓穴里的老爷子,你看到了吗?如果你在天有灵,对于今天的这一幕,你又会怎么看?今天与同一墓穴相伴60多年的老伴相会,你又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
再叱诧风云的人,再卑鄙龌龊的人,无论高风亮节,还是罪大恶极,都是赤挑挑地来,化为灰烬而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也可以说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