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特么悲哀。”孟楠感叹。
“是啊，还有尿管，她也整整晚插了一个月，因脑肿瘤的压迫，她已经失去了主动排尿的功能，我提醒她家人好几次了，总是有尿滞留会加剧重她肾功能的负担，也会增加泌尿系统感染的风险。本来到了肿瘤晚期，肾功能就趋向衰竭，但她姑娘说，也要她爸同意才行，在老爷子想不开之前，谁也不敢给插这个尿管，唉！”于医生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他为什么不同意呢？插食管尿管，对于癌症晚期的病人来说，不都是最基本的医疗手段吗？又没啥危险，也不遭啥罪，别人还要放化疗手术呢！换他还不活了？”孟楠不解。
“说到这个问题，这老爷子也闹腾过呢！”
“他闹腾啥？”孟楠突然觉得老爷子不可理喻。m.biqmgètn
“他家孩子们在得知老太太的病情后就做了决定，不手术，不放化疗，就让老太太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对的啊！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得了这种病，折腾半天遭更多罪最后也是个走。”
“没错，我们也这样认为，而且这种脑胶质瘤就算年轻人做了手术，复发率也非常高，让老太太少遭点罪是明智的，”于医生苦笑，“但他姑娘说这老爷子不甘心不消停，嫌没住到肿瘤科那边。”
“傻呀？那边的条件哪如你们这儿啊？”
“是啊！最主要的，你既然决定了不手术不放化疗，就不应该住到那边占着个床位啊！要不是他家孩子找了我们院长的关系，她住这边都不可能！”于医生微微有点激动地说。
“这老爷子是够作的，为什么啊？”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觉得究其根本，还是他梗在不肯接受老太太就要离开这件事上。”于医生的情绪又平缓了下来。
“他在做下意识的抗争？”
“是吧，但他不知道，他这样子，对于病人来说，是自私和不人道的。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感情战胜了理智，就只剩悲哀了。”
“你们要告诉他们不遵医嘱的后果啊！”孟楠说。
“你以为我没告诉？但是何时采用何种医疗手段，最终还是要病人家属同意啊，这也是我们医生的悲哀。”于医生苦笑。
“所以你认为他的嫌疑最大？”孟楠说。
“我恨他这种人，说好听点是以爱的名义，说不好听点儿就是愚蠢和自私。他们不是首先站在病人的立场，而是以自己的感受去任性，不讲理，不冷静，不听医生建议。但我也多少能理解一些他们的心情。说到我怀疑他，倒不仅仅就因为这些，我越想越觉得，那天早晨他丢掉的那个玻璃品，应该是个大号针管，虽然当时我没去捡起来看，现在当然也没法验证了。”于医生又叹了口气。
“玻璃针管？干吗用的？打针吗？”
“不，鼻饲。”
孟楠打了个冷战，难道这个老爷子用鼻饲的方式给老太太服下了抗抑郁药物？
————
蒋依依和老太太小女儿的见面是约在一个咖啡厅，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
这是一张写满故事的漂亮女人的脸，应该说以她的年龄，保养的还不错，但不知为什么，蒋依依总觉得这张脸背后隐藏着太多的秘密。
因为来这种地方，蒋依依还是脱下警服换了便装。
她一见蒋依依愣了一下，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也许吧，咱们都在江海市，即使见过面也很正常，我叫蒋依依。”蒋依依伸出手，心说，这个女人，沟通能力不错，能很快跟陌生人消除隔膜。
“张主任介绍过你。“她不冷不热地伸出右手，“我叫谢诗雨。”
蒋依依握住了谢诗雨的手，微微有点诧异——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手掌有硬硬的茧。顿时，蒋依依对这个40来岁的女人生出了好奇心，有沟通能力，能很快被陌生人打开话匣子，同时也做着粗重的活。谢诗雨，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你口音不像江海当地人。”蒋依依松开了手，坐下。
“我在外地很多年，平时很少回来，今年是有我妈的事，例外。”谢诗雨姿势优雅地点着了一支女士烟，吸了一口后，把烟盒往蒋依依面前推了推，蒋依依摇了摇手说：“谢谢！你家兄弟姐妹几个？都不在本市吗？”
“我们姐妹仨，我老小，只有我大姐家在本市。”
“哦，谈谈你母亲你介意吗？”蒋依依试探着进入主题。她这次并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来问讯，而是一个心理学研究生的身份来访谈谢诗雨。
谢诗雨点点头，之前，之前张克杰主任和她介绍时说，有个学心理学的研究生，需要写一篇学术论文，想和她聊聊，希望她能帮这位学生完成论文。
“我妈走的很安详，她是个幸福的女人，她的一生很简单。”谢诗雨开口了，嗓音有些沙哑。
蒋依依认真地听着，同时打开了录音笔。
“想当年我妈是个运动健将，当过厂篮球、排球、乒乓球队的队长，退休后，还每天早晨骑着自行车去新华广场打羽毛球呢。人老先老腿你发现没？我妈就是腿先不行的，走路越来越迈不开，特别是右腿，膝关节每次弯曲都会疼，不过我妈这个人很皮实，也怕去医院，小毛病她就忍了，后来就越来越不想动了，每次问她，她还是说老了没事儿。我爸那种人很自私，对此还经常抱怨呢……”谢诗雨苦笑。
“你爸爸抱怨什么呢？”蒋依依心里一喜，觉得自己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我爸的意思因为我妈不愿意动，弄得他也哪儿都去不了。我妈后来就特别不想动，现在看来都是她的病闹的，身子沉，干啥肯定容易累啊。她最愿意干的事儿就是坐沙发上，把腿搁在茶几上，看电视，打盹儿。本来我们几年前就说请保姆帮他们做饭打扫卫生，他们毕竟年龄也这么大了，但这俩人就是不愿意，主要是我爸，各种理由，死活就是抗拒保姆，前前后后请过好几个了，都干不长……”谢诗雨叹了口气，“唉，还不是我爸自私，当然了，哪个保姆能和我妈比啊是吧，但是每天做三顿饭，这可不是个小劳动量啊，他有糖尿病，吃饭要求又多，不能凑合，我们家又不是没这个钱，现在想，如果早请几年保姆，我妈最起码还能多享几年清福，也许还能多活几年呢。”
听谢诗雨这么一说，蒋依依也觉得老爷子有点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