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儿，你能消停些么，晃来晃去，晃得我和你妹子眼晕。”薛姨妈倚坐在榻上，看女儿新绣的牡丹，只觉雍容华贵娇艳欲滴，再看向一旁端坐的女儿，更觉天生丽质人比花娇，女儿才貌双全，将来必是贵人，可叹儿子却不成才。
薛蟠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子里熬得团团转，听母亲这么说，心中更是烦躁不安，“妈，我这不是替妹子操心么，昨儿和琏二哥出门打听，说是内务府今天便有章程了，怎么到这个时辰都没信呢？”
“左不过这一两日，再等等也使得，听说这次是小选，两三日便要入宫去，能多留一日是一日。”薛姨妈说着不由有些伤感，薛宝钗忙放下针线，欲要劝慰一两句，就听家里的管事媳妇进来道，内务府来人了。
“可算是来了，内务府的人在哪，昨日铺子里取来的虎丘茶可泡好了？”薛蟠听了后大喜道。
“好了。”香菱在窗外应了一声。
“回大爷的话，内务府的人在外书房呢，他们府上琏二爷陪着……”那管事媳妇低了头欲言又止。
“是我糊涂了，咱们住在姨妈家，内务府的人来，自然是先寻琏二哥他们，妈和妹妹在家等着，我先过去瞧瞧。”薛蟠说着便拔腿要走，被薛姨妈一把拽住了，“还是这么个莽撞的性子，哪能连赏钱都不带呢，你去了后，和内务府的人说话时，多看看你琏二哥的眼色。”薛姨妈忙从匣子里取出了几张银票。
“太太和大爷先别忙，我们恍惚听得，选上的是荣国府的二姑娘。”管事媳妇见薛蟠拔腿要走，忙大着胆子回道。
“二姑娘也选上了？就下人们说得那个什么木头？”薛蟠皱眉道，宝钗也凝神听着，绣花针刺在指腹上，滚出一大滴血珠儿。
“亲里亲戚的，怎么说话呢，毕竟他们府里刚封了个娘娘，二姑娘选上是好事，你妹子进宫也能多个伴儿，你去探问仔细，看进宫到哪个去处，听说几位阿哥这次也要选人呢。”薛姨妈嘱咐道。“妈，这我省得。”薛蟠应下后又要出门，被管事媳妇壮着胆子拽住了，“大爷，只听他们说二姑娘选上了，没打听到我们姑娘的名儿。”
“什么？没我妹子的名儿？”薛蟠揪住管事媳妇问道，“可是你们没问仔细？”
“太太和大爷打发我们办事，哪能办不仔细呢，我家男人去外书房打听了，说选上的只有二姑娘，我们也去里头打听了，说她们家太太和姑奶奶们，都在老太太房里给二姑娘道喜呢。”
薛蟠听了后不信，亲自去外书房走了一趟，却见内务府的人已经走了，外书房的幕僚清客，说得也都是他们府上的二姑娘，并没有妹子的名儿，竟是落选了。
“可打听清楚了？”薛姨妈在家里等的焦急，见宝钗只是垂头默默坐着，不由更是心疼，一遍遍打发人去催薛蟠，好容易才见他垂头丧气从外边回来，不由得心凉了半截。
“敢情是拿咱们当冤大头呢，琏二哥可没少使唤我们家的银子，原来是偷梁换柱，替他那木头妹子铺路，我非要找他去要个说法。”薛蟠撸起了袖子，便要往里头去。
“蟠儿莫要生事，何必这会子讨臊去。”宝钗忙站了起来，和薛姨妈一左一右，拉住了薛蟠的胳膊，妈妈说的是，若真是迎春二姐姐选上了，他们府上的人定都在老太太院子里，阖家欢喜呢，哪能这会子找上门去。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薛蟠恨恨坐下道。
“哥哥莫要捕风捉影，二姐姐是宫里娘娘的妹子，或因着娘娘选上也未可知。”薛宝钗反倒劝慰哥哥，二姐姐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出身原比她强出许多，宫里又有新近得宠的姐姐，内务府选她倒也能说得过去。
“我的儿。”薛姨妈见状不由心酸，“选不上也没什么，妈盼着你选上，又盼着你选不上，选不上也好，就能在家里陪着妈了。”
“妈妈说的是。”
薛蟠听母亲和妹子这么说，心里才缓过来一些，可到底不大好受，他们家就是送妹子进京待选，才举家上京的，如今却被别人掐了尖儿，那流水的银子都白花了，他再浑也知道是要不回来的了，就算能要回来，母亲定然也不许，因此在家闷了一日，随意寻了家相熟的花楼，点了个美人儿喝闷酒。
“薛大爷今日是怎么了，不是说这一两日就要捞个国舅当当么？”美人儿见他只顾喝闷酒，当下就有些不高兴了。
“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妹子落选了，薛大，你想知道你妹子是为何落选么？”旁边喝酒的也是相熟的纨绔子弟，喝高了酒打趣薛蟠道。
“你又知道？”薛蟠放下酒杯半信半疑，说话的人诨名包打听，常年混迹在花楼赌场，保不准还真知道些什么。
“他寻你开心呢，选秀那可是皇家的事，他能掺和的进去才怪。”坐着的一个厚道人开口道。
“你别瞧不起我，薛大他妹子的事儿，还真没人比我知道的清楚，我有个姨夫，在索相府里当差，他还同我打听过宝二爷的事呢，问我宝二爷的玉是怎么来的，宝二爷长得可好，平日爱玩些什么。”包打听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脚踏在桌子上，指着那厚道人说，“你上次不是还有事求到我姨夫面前了么？”
“是有这么回事，可你姨夫在索相府上，又怎么知道宫里的事呢？虽说索相权势通天，可内务府也不归他管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内务府的凌普凌大人，是太子殿下的奶兄，索大人么，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叔公。”旁边有清楚权贵这些枝节的，站出来替包打听说了句话。
“这才是明白人。”包打听伸手遥指赞道。
“你姨夫打听宝兄弟作什么，我妹子到底是为何落选的？”薛蟠不解道。
“这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嗯？”包打听挑了挑眉，薛蟠会意过来，两人进了间厢房，薛蟠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银票。
“薛大爷就是大方，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听我那姨夫说，你妹子原先也是他画了圈儿选上的，只是后来听说你妹子脖子上挂着个金锁，和荣国府宝二爷胎里带来的玉是一对儿，你想皇家选人最看重什么，最看重女子的清白，听说这什么金什么玉的，若将来真成了贵人，只怕还给你们家招祸呢。”
“原来是因着这个！”薛蟠一拳头锤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叮当乱响。
“还真有这事，我只当是捕风捉影呢，宝二爷也算是国舅了，你妹子既已许了他，将来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宫里的娘娘说出去好听，未必有国舅夫人当着自在。”包打听劝道。
“你知道什么，我妹子比宝兄弟大三岁呢。”薛蟠听了后叹道。
“大三岁，抱金砖，这有什么，你没听说么，王御史家的孙子，三岁便娶了个媳妇，养儿子一般把他养大，如今天天不爱回家呢……不是，那是娶了个妈。”包打听察觉自己说的不像话，不由啐了一声。
薛蟠听了后摇了摇头，大三岁原没什么，可老太太身子健朗，妹子哪里能等得起，只是这些话却不能同外人提起，当下又闷着回到了家里，同母亲将花楼里听来的说了。
“妈上京说，妹子那金锁要拣有玉的配，我从前怎么不曾听说，难道是听说宝兄弟有玉……”
“混说什么！”薛蟠还未说完，薛姨妈便截住了，“有玉的又不止你宝兄弟一个，皇家的玉玺不是玉？”
“那倒也算。”薛蟠挠了挠头。
“你妹子选不上也罢了，我上京来的时候就思量着，他们国公府的嫡小姐，不也熬了这么些年才出头。”薛姨妈想起元春封妃时，他们府上又惊又喜的，想来也是意料之外。“你舅舅家，和史侯家的女儿，不也一个都没选上，更何况咱们商户人家。”薛姨妈却是早有预料。
“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妈压根没打算让妹妹入宫去？”薛蟠却有些听不大明白了，合着他忙上忙下，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怎么没打算，以你妹妹的才貌，若是能入宫，必定是贵人，到时咱们薛家便可重振门庭了。”薛姨妈叹了一声，看着傻子似的儿子，哪能不盼着入宫呢，那可是泼天的富贵，虽知借着进京待选的名头，但到底还是期望过几分的，毕竟女儿天生丽质又样样拔尖。
“那为何又是金又是玉的……”薛蟠想不明白了。
“你宝兄弟不好么，你们这些人里，家世，性情，样貌，可有强过你宝兄弟的？”薛姨妈反问了一句，他们商户人家，若不能进宫，还有比宝哥儿更门当户对的公子么？
“倒也不多见。”薛蟠老老实实回了句，“妈和妹子既有这个心思，便和姨妈去说，早些订下来，免得宝兄弟让人抢去了。”
“哪能这么容易，你姨妈虽有心，可他们家还有个老太太在呢。听你姨妈说，史家那丫头从小儿和宝哥儿一处养着，原以为老太太有那个心思，可自从林丫头来后，老太太便不怎么接史家那丫头来住了。”薛姨妈叹了声，听姐姐的意思，史家也曾来试探过，老太太只说宝玉还小，两家便心知肚明，如今史家也不惦记了，要把自家丫头往外聘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