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入仙门是彻底没希望了,季顺之却依然觉得季恒未来不可限量,于是着手从其他地方进行培养。他请了先生来府上,又是读书写字,又是琴棋书画,总之样样都来了个遍,誓要将季恒的潜能开发出来。景空青每天忙得团团转,真是亲身体验过后,才知道季钺厌学是有原因的,好在又过几年,他到了进学堂的年纪了。
这日,季顺之领着景空青去学堂登了记,见过了先生,走出了学堂大门与他告别。他那向来不苟言笑的二子终于露出了不同往日的复杂眼神,约莫是在不舍。
季顺之伸出手,摸了摸景空青的头:“在学堂里要听先生的话,不要顶撞先生,切记不要学你大哥,一天到晚偷溜出来。”
景空青点点头,毫无留恋扭头往学堂里钻。身后就在此时传来一个声音——
“恒弟。”
景空青心神一震,转过身,但见时湛由江楷言领着,就站在后头的一棵树下。他身量已长开了些,样貌是陌生又熟悉。脸上带着笑,全然与那提剑独闯山外境的满身煞气的魔头模样相去甚远。
只一眼,就能明白,麻烦来了。
大麻烦来了。
六年后。
正是三月,草长莺飞,山花烂漫,几家书院组织春游,先生学生上百号人齐聚桃霞山,众人爬了会山,伸展了筋骨,又三三两两坐在山腰的几处凉亭中赏花饮茶,偶尔吟上酸诗几首,好不乐哉。
上山游玩的小孩在不远处的桃树下跑来跑去,咯咯的笑声萦绕耳侧。在这美好的人间一景中,出现了两个格格不入的人。
一个坐在桃树上,一只腿搭在树上,一只腿腾在空中,手里拿着块芙蓉糕,正小口往嘴里喂去。
另一个站在桃树下,双手环抱,皱着眉头仰着面。
上面那个道:“你是说,要现在跟我决一死战?”
下面那个道:“人间灵气稀薄,别说两年,再修个二十年也成不了什么名堂,凡人寿短,红尘不过一梦,你我还不如现在分个胜负生死,免教这岁月蹉跎。”
树上的少年吃完芙蓉糕,思索了片刻,然后腾空跃下,拍了拍衣裳。
“行。去哪?”
漫山桃树成林,蝶舞其间随风,诸才子各自在灼灼春色中迷醉着,无人发现有两个新入学的少年,悄然从山腰处遁走了。
景空青带着时湛一路行到了山脚的一处空地,这处空地在上山那条路的背面,人迹罕见,一旁有个小河,河中浮了些被山风吹落的桃花,真是景美人合——
特别适合作埋骨之地。
景空青抬手结印:“泉引相生!”一旁的河面瞬间窜出一道水柱。
时湛摊开手掌,魔气渐渐从掌心凝结:“火来!”
两位昔年抬手间就令风云色变的大能,一通施展,一个被淋了个满身浇湿,一个衣摆被烧出了好几个大洞。法力耗尽,二人又缠斗在一起,拳拳到肉,不多时,已是鼻青脸肿,气喘吁吁。
“魔头,你这扣脖子挠头发的功夫到底从哪学来的?你们魔的品味就这么低下吗?”
两人躺在地上,隔了不过三尺之距。时湛斜睨了景空青一眼,抬头望天,一言不发。
见时湛不吭声,景空青反倒来了劲。
这魔头并非诞于太胜城,师尊说他是天生魔种,可就算是魔种,也得有人引路指点吧。
“魔头,你师承何处?”
话音落下,一旁躺着的少年神色微动,不像是在生气,也不像是反感,总之,面上挂着的是一种景空青读不懂也从未见过的表情。过了不知多久,等到景空青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他道:
“怎么,你怕他去山外境救我出来?”
所谓道法,讲的就是一个传承,师傅传徒弟,徒弟再传徒弟,从上古到如今,已不知有多少精妙的道法遗失,上古大能的神通,也只是耳闻口传,无缘再现。时湛横空出世,在太胜城已是无人能敌,那教他功法的师傅,该是怎样一个人物?
这魔头一剑之力就能破掉山外境的结界,那他师父定然也不在话下,别说结界,破了太乙罡风诛魔大阵也不是没有可能,到那时,若跟他对上,山外境的仙门必然会迎来一场恶战。
景空青被说中心思,也不狡辩什么。
“放心,他早死了。”时湛道。
景空青微微一怔,侧首看向时湛,但见他目及远方,情绪罕见地有几分低落,口中喃喃,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死得不能再死了。”
骤风又起,拂落一树灼灼桃花,那花瓣在空中打着旋,慢悠悠坠在人的衣襟、颈首。
时湛说完,噌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掉了一身花瓣,转身就往山上走去。
短短几句话,却勾起了景空青无尽的好奇心。
看来他真有师父。
现在这样?是指他重生成凡人吗?
可是,如他师父那种境界的修士,又是如何死的呢?若是被人杀死,那,杀他的人又该有多厉害?
景空青赶紧站起身追上:“你师父怎么死的?”
话音落下,时湛脚步一顿,景空青撞到他背上,捂着脑袋停住脚。
本以为这魔头又要发作,却不料他只垂着眼睛停了几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没动手,也没多说什么,抬脚又走了。
白驹过隙,光阴如梭,岁月一蹉跎,又是六年。
六年时间,于修士不过弹指一挥间,于凡人却是日也新月也新。
季钺读书不成,早早跟着季顺之做生意去了,但他依然是那副懒样,日上三竿才起,心情不好就懒得去看铺子,被季顺之瞧见,又是满屋追着要打。被给予了厚望的景空青,发扬天赋,一路顺风顺水,考上了举人,马上便要进京赶考了。
季顺之倚在门框,感慨地看着书童给景空青收拾行李。
“江家是书香门第,江绪考上举人,我是一点也不奇怪,唯独我季家这么多代,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会读书的。为父记得你小时候不爱说话,叫我跟你娘担心了好一阵,长大了倒是正常了。说来也奇怪,江家那小子小时候活泼,如今却是个闷葫芦,你江伯伯说他总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不准人靠近,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自然是在修炼魔功了。景空青在心头默默道。
他跟时湛斗了这么多年,又要防着他投毒暗杀,又要日夜不怠地练功,还得兼顾读书做学问,就没过过一天轻松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