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戚夫人派了人来请去院中用膳。”
以往云雀还没有到王府中时，没有人觉得王府冷寂，眼下云雀卧床，好像带着王府所有的生机灵气都沉到了地底，明明已逢初夏，却感觉置身暮秋。
黎桭心情消沉，连秦叔行事都多了几分小心。戚府如今风波的不断，有关戚思凝的事还是得向黎桭多请示。
自戚府送丧后戚思凝就闭门不出，不会平白无故请他前去，此次用膳想必是准备良多。黎桭神色冷漠的撩了下衣摆，他现在也没心思多揣测，并不觉得她有本事能在黎王府翻出水花。
饭桌上并没什么特别，寻常样式，桌边人短短几日到像是丢了魂魄，只留一口游丝吊着，说话不再是柔声细语，而是气血不足的嘘声：“我自进府而来，王爷待我不薄，想来竟从未与王爷道谢。”
戚思凝脆弱枯干的手腕向着黎桭抬起酒杯，黎桭冷眼看着并不接过。
他这样的态度没有让戚思凝感到难堪，甚至还好心情似的笑了笑，把斟给黎桭的酒放下，将自己手中的酒喝尽。
苍白的脸色因为酒的缘故显出几分光泽，自顾自的说：“王爷厌烦我，自然不会同我饮酒，只是王爷……”
喝得太急，酒劲儿冲的脑子发懵，戚思凝说话断断续续，黎桭并不阻拦，漠然看着戚思凝强撑着姿态。
“王爷位高权重，在朝中亦能叱咤风云，不像我……”戚思凝的神色似哭似笑，眼中明明有泪却扯着嘴角，黎桭终是不忍，倒了杯清茶放到戚思凝面前。
清茶丝丝缕缕冒出了热气，熏得戚思凝眼泪砸了下来，强压着翻涌而出的情绪让她指尖颤抖，却稳当的端起了黎桭的酒，一饮而尽。
两杯酒下肚让戚思凝脸色扭曲苍白，哽咽着：“王爷，你什么都好，就是……万万不该善良。”
戚思凝啼血般吐出字字句句，让黎桭不明所以的同时禁不住熬心，皱着眉看她自酌自饮，看她悲苦哀伤，自己的任何语言对于现在的戚思凝来说都显得轻浮。
随着一声低喃的“对不起”，戚思凝像酒力不支般趴倒在桌边。
黎桭心中疑惑更深，两杯酒不至此，伸手轻拍她几下，看她没有反应，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看清了戚思凝的脸，黎桭的眼睛顿时痛苦的紧闭，几次呼吸强摁下心底泛起想要流泪的冲动，为她也为自己，抹掉戚思凝嘴角流出的黑血，转身离开。
刚出戚思凝院落，黎桭还能保持住脚下的平稳，但是越走越觉得哀痛恐惧，好像身后的路在不断塌陷，自己马上就要掉入万丈深远，等到了云雀院中已经奔跑到喉咙干痛。
小十看到跑的着急的黎桭，以为他已经知道了云雀清醒的消息，刚要欣喜的摆手，黎桭却看也不看他就冲到了屋中。
云雀刚醒，脑子还停留在那夜眼花了缭乱的宫宴，正坐着发懵，就被黎桭一把摁倒了怀中。云雀该没有搞清状况，却能感受到黎桭的情绪，并不挣扎，也轻轻回拥，云雀的安慰和她人一样轻柔中带着力量，黎桭睫羽轻颤，把脸埋在云雀侧颈，藏住了滑落的眼泪。
戚大人面对李瑾难得有五分火气，常低着的头昂了起来，颇有诘问的意思：“何必要把她逼死？”
李瑾狠厉的眼神横过来，没想到一直对他点头哈腰的人如今也敢这么和他说话，让他恼羞成怒到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声音陡然拔高：“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边说边一步跨到他面前，李瑾突然靠近带来的巨大压迫让戚大人的头又垂了回去，耳旁的李瑾阴森可怖：“外使即将进京，你给我安分点。”
刚聚起的勇气被李瑾轻易挥散，他也不是因为戚思凝的死而唤起了什么良知亲情，只是戚府连续死去两人，死亡就横在他面前，让他明白自己的命对于李瑾来说也是这样，在必要的时候就会被舍弃，每每想到此，他便彻夜无法安眠。
戚母的死皇帝没有多言，这次戚思凝在黎王府中毒身亡，皇帝直接下旨停了黎桭的职，而且并未没提及何时复职。
内宅中死了人，皇帝极少干预，此次重罚有碍于戚大人的面子，也因为黎桭近日屡次的造次。
黎王府霎时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再无人前来拜访，朝中众人都多加避让，唯恐皇帝连坐并罚。
黎桭乐得清闲，安心陪着云雀恢复。
云雀有些不适应，觉得自己这一觉醒来，黎桭倒是变得缠人的许多，就连吃饭都要和她一起，明明自己吃的是药膳，他并不爱吃。
黎桭对吃什么没所谓，帮着给云雀挑鱼刺，这几日尤子安，苏知霖变着花样的往王府里送补品药膳，要不是他拦着些，王府都要堆不下。
“你最近没什么公务要处理吗？”云雀小心的问，觉得他过于悠闲了。尤子安不光给她送来吃食，也常托人给她带些稀奇玩意儿打发时间，这几日总是混进几个边塞特产，让她起疑。京城难见这些，此时涌入怕是有些异常，但是黎桭却还在这轻松。
“我被停职了嘛。”黎桭和云雀说话就不自觉声音带些撒娇，自云雀醒来，他越发依赖云雀。
“啊？没事吗？”云雀吓了一跳，按理说停职应该是个大事，黎桭怎么混不在意的样子。
“嗯……本来是个大事，但是有你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这话说的不假，他停职，皇帝自然就派了李瑾去迎接边塞使团，他的算盘就是这样打的，李瑾和外使过密对他非常不利，但是现在自己府中住着云雀，身为礼部侍郎的苏知霖自然会为他多些打算。
看到云雀被自己的话腻到了的表情，哈哈一笑解释说：“没什么严重的，况且你哥哥不也当官了，会帮着我吧？”
云雀点点头，苏知霖当然很可靠啦，只是……云雀还是将心中的疑虑透露给黎桭：“边塞还安稳吗？”
黎桭被云雀问的一愣，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云雀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有些骄傲的说：“尤子安这几天给的东西我看都是边塞那边产的。”
“真是厉害，”黎桭由衷觉得云雀敏锐又聪明，总是忍不住夸她，“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这几天边塞有使团进京。”
外使团入朝拜见是寻常事，只是上次青面将军战败后，和他们的关系就一直僵持，现在突然进京怎么想云雀都觉得蹊跷。
云雀的若有所思太明显，黎桭边给她舀汤羹边细声嘱咐：“你现在不要想那么多，等着身体好些了，我就直接带你去看。”
云雀琢磨起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放下，除非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这几天相处让黎桭渐渐摸清了云雀的习惯，所以就继续说：“你怎么看出东西是边塞产的？”
被黎桭一打岔，云雀果然就不再去想外使进京的事，而是给黎桭说起边塞匠人的手艺和城中人的不同：“他们那里的原石足够漂亮，所以打磨并不精细，他们更喜欢保留本来的样子而且绘得花纹也不一样。”
虽然黎桭也在边塞长大，云雀说的他知道，但是也听得认真，目光转在云雀的脸蛋上，觉得云雀偶尔闪现的酒窝可爱极了。
说着云雀就有些神秘的压低声音：“不过青面将军的东西除外，他的蛮精细的。”
“青面将军？！”黎桭没想到云雀还见过他爹的东西，顿时兴趣高涨，“你还见过青面将军？”
云雀只以为他仰慕青面将军，毕竟赫赫战神名扬四海，在京城中追捧着也不在少数，云雀笑得腼腆：“那个……有点缺钱，去了一趟他的军帐。”
黎桭惊得都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了：“你还去过他的营帐？？”
云雀更不好意思了，抓了抓后脑勺：“我来京城的盘缠就是从他那里来的。”
黎桭已经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了，眼神中尽是对云雀的钦佩。他从小因为喜欢书画不爱舞枪弄棒被他爹时常武力教育，没想到云雀竟然能给他爹上一课。
“我还留了一样，送你吧。”说着就领着黎桭往自己屋里走，神神秘秘的拿出了个小荷包。黎桭对她慷慨大方，她也不能对黎桭小气，找了半天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玉如意，递给黎桭：“我从青面将军枕头下面找到的，有俩，我拿走了这一个。”
黎桭接过刚扫过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玉如意是他从小带到大，回京时才摘下的。想着这个玉如意被他爹放在枕下，他和黎尧的两个放在一起，云雀却只拿了他的这个，现在又好好放在云雀的荷包里，黎桭有种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般的宿命感。
珍惜的摸了摸，还给了云雀：“你拿的，收好便是。”
云雀被黎桭眼神中的柔情煽诱，莫名听话的接了过来放回荷包里。等把荷包再放好才听到黎桭说：“你知道青面将军姓什么吗？”
云雀迷茫的摇了摇头。
“姓黎。”
“……”
“他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