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驶在墨蓝色的大海上，朱尔终于镇定下来，不再用力踢打副驾驶的挡板。司柏德松了口气，偷偷降低速度，瞟着她的神色，手指停留在操控台上，提议：“德·拉·法耶尔小姐，有些事情想和您商量，能改成悬浮模式吗？”
朱尔向后抓着卷发，将卷发抓得松松垮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司柏德将车子调成悬浮模式。排气管向下吹动海水，将翻着白沫的浪花一圈一圈吹开。朱尔朝窗外望去，浪花的涟漪让她再次烦恼起来。
“你要说什么？”
司柏德窥视着她的侧脸，说：“德·拉·法耶尔小姐。您打算去什么地方？”
“川流工厂。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朱尔不耐烦地说，“你看顾丹墀的样子，他会撒谎吗？他都那么说了，那我必须得去川流工厂看看啊！”
“那位大人，可能在川流工厂。”司柏德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您现在去川流工厂，准备好面对他了吗？”
朱尔脸色一变，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司柏德从衣兜里掏出烟卷，刚要点燃，斜眼看到朱尔从眼角瞪着他，急忙将烟卷收回衣袋，改为用力揪扯着眉心。
“一等兵啊，一等兵。我真是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了。他是不是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中元盛会。什么都不准备好，在这种时候和神无发生冲突。朱尔，你要保护他，那可不好办。现在他把矛盾激化到明面上，那位大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朱尔烦恼地叹了口气：“你说这些都是废话。他不善罢甘休，还用得着你说？”
“我的意思是说，不打无准备之仗。”司柏德耐心地说，“要是去川流工厂，就得想好，准备好。如果那位大人在。问起来，咱们要怎么回答。当然不能把责任都推到小顾身上。他是一等兵，我是中尉，你是司令长官的女儿。不管怎么说。被人指着问上门，咱们的责任是跑不掉的。”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司柏德轻轻敲了两下仪表盘。“群山。”他徐徐回答，“咱们先去看看六公主什么意思。如果小六那边有什么突破性进展呢？”
朱尔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瞪着他：“你说什么呢？再怎么有突破性进展，神无都出事了呀。难道突破性进展就能掩盖神无出事？”
“神无也到岁数了吧。”司柏德息事宁人地说，“如果把他弄活了。说不定他还得谢谢咱们。我再有个十几年就退役了，但是他永远没有退休的时候。只要不死，就要永远这么工作下去。还真别说，只要咱们不主动迎上去，那位大人未必会怪罪咱们。要我看，咱们还是去群山，看看小六他们怎么说。”
朱尔终于点了点头。她现在心乱如麻，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她只知道，顾丹墀是她的标的物，她不想看着顾丹墀死。如果顾丹墀杀的是外星球的游客，那他杀几千几百个都没有关系。但他杀的偏偏是川流的神无。就连她德·拉·法耶尔的身份，都很难插口。她还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案子，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事，究竟是出身于孤儿院的人不行，还是她管理下属的能力不行呢。
——
在皇室安保的指引下，核动力车平稳地停落在皇室专用停机坪。司柏德下车，绕过去为朱尔打开车门，朱尔踏出车子，一抬头，看到了停机坪尽头站着一个人。
神乐依旧是记忆中的短发模样，职业打扮，精干套装，核动力车停靠时激起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略微凌乱。和朱尔目光相接，她像一直在等待此刻，得体一笑，信步走来，隔着几步远就伸出手。朱尔被动地抬起手，手指消失在神乐稍带粗糙的手中。
神乐朝她微笑，几年过去了，她眼角就连纹路都没有增加一条。
“朱尔·德·拉·法耶尔。”她亲切地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尽管神乐的手很温暖，朱尔却激灵灵地打起冷战。在停机坪的尽头，缎子般的金发在空中飞舞。是六公主，身边跟着如影随形的五王子。离得太远，朱尔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神乐就势握着朱尔的手，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横穿停机坪，向六公主走去。离皇室越近，越能看清他们脸上的笑。笑意是晃动的，仿佛一阵飓风就能吹跑。他们的眼睛里有看好戏的神色。等神乐走过，六公主和五王子加入他们的队列，司柏德走在最后，是一个干巴巴的收尾。
群山城门大开，门厅比以往要高大，也比以往昏暗，暗沉沉地压在她头顶。神乐的眼睛里也黯黯的，只有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朱尔，你皮肤有点干燥，有没有调整房间的湿度？听说你住在新月殿堂，那里不应该对你照顾不周。”
朱尔点头，礼貌性地笑着。神乐又说：“在这里也有一个月了吧，想家吗？”
朱尔笑一笑，说：“……您怎么来了？”
“我来接替神无的工作。”神乐笑容不变地回答，“怎么是司柏德陪你过来。你那位漂亮的小兄弟呢？”
该来的终于来了。朱尔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你说的是顾丹墀吗？”
神乐停下脚步。六公主和五王子也停下脚步。安保知机地上前一步，将司柏德挡在外面。层层人墙堵住了唯一的门口。朱尔被迫抬头，迎上神乐的视线。黑洞洞的门厅里，那双眼睛仿佛沉淀着千年的时光。
“是顾丹墀。坦白说，我很意外，也很震惊。神无是一位优秀的同事，没有道理被一名年轻的一等兵打败。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神无将为他的轻敌付出惨重的代价。而我，要为神无收尾，顺便了解一下这位草率的一等兵。他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
当然是因为，她不想看着顾丹墀在她面前死去。朱尔朝皇室的人墙看了一眼，倔强地抬着头。
“为什么要和我来。我又不知道你想见他。再说他也不知道我准备过来。就算他知道，也不会过来的。他受了伤。需要在医务室接受治疗。”
神乐缓缓点头：“我知道。川流工厂里有大量不属于神无的血迹。说起来，朱尔，你对你这位漂亮朋友了解多少？”
朱尔不悦地撇过脸，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神乐轻轻笑了。“我知道德·拉·法耶尔小姐对他有点别样的情愫。但是，朱尔，你或许爱上了一个不值得的人。”
朱尔不愿意继续听下去，快步走向门厅外面。神乐像是闲庭信步，却一直跟在她身边。朱尔快步穿过小广场，流云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神乐在她身后问：“朱尔，你知道他究竟从什么地方来吗？他出现在你面前，就是耀眼生花的英俊模样，但你知道他没这么出色之前，都发生过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