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丹墀在镂空的大楼前面停下车。和其他完好的车比起来，这辆被工厂损毁的车简直是一块钢铁垃圾。车门的操控装置被削掉一半，他只能从车门上翻出去，绕到另一边，伸出手，让有栖搭着他的手跳出来。
有栖站直后竟然比他预测得要高。头顶能蹭到他的耳朵。顾丹墀不由向下看了一眼他的腿。有栖浑然不知，仰头望着军部大楼，黎明的光蒙蒙地照亮了楼体，压不过每一个办公室透出的灯光。有栖又开始抓头发，用双手向后笼着打绺的头发，向他投来征询的眼神。
“A……长官？我可以先去洗一个澡吗？有审批手续吗？”
顾丹墀一怔，按理来讲，他应该在发现有栖的时候，第一时间向本尼迪克特或者司柏德汇报，但他完全忘了。还是经验太少，被有栖揭穿身份就慌了手脚。而他现在对汇报这件事很迟疑。其他三个人都同意把有栖交给皇室，他没有找到杀害三王子的真凶，没能为纳查洗刷冤屈，难道就让他们交出有栖，从此结案？
有栖维持着双手拉着头发的姿态，哀求地望着他。他身上又是灰土，又是鲜血，又有干涸的汗水，也确实该洗澡了。顾丹墀朝大楼侧门一扬下巴：“你到我房间来洗好了。”
有栖很意外地瞪大了眼睛，顾丹墀干巴巴地补充：“不过日用品都是军部标准，比不上你以前在皇室用过的东西。”
有栖笑一笑，跟在顾丹墀身边。一大清早，休息区的侧门应该没什么人。顾丹墀刷了手环确认身份，让有栖进去。有栖好奇地东张西望，低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休息区。”顾丹墀说。
有栖的肮脏病号服在楼道里格外碍眼。顾丹墀隐隐地自我怀疑。这样做对吗？军部大楼的休息区难道不属于涉密信息？如果别人问起来有栖失忆，他怎么解释？凭借他和有栖的心电感应？
顾丹墀刚想对有栖说话，想起本尼迪克特就住在他隔壁，临时闭嘴，朝有栖招招手，打开门。
有栖走进来，顾丹墀也走进来，两个人站在房间里，立刻挤得转不开身。顾丹墀打开胶囊标准间，为他大概介绍一番各种按钮的用途。幸好标准间里只有四个按钮。热水，冷水，沐浴露和洗发露。
有栖点头，抬手去解病号服的扣子，顾丹墀触电般转过身，面朝门外。有栖在他身后诧异地停止了动作，问：“alpha？”
“脱衣服之前为什么不说一声？”
“有什么关系？”有栖反问，“你想标记我吗？”
这个词，顾丹墀以往只在书上看到过。他慢了一拍才想起来标记的意思，脸颊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羞怒。
“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会知道这个词？你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有栖得意洋洋地回答。巴恩斯并没有解释标记的意思。他只能推断出，这是一个alpha会对omega做的事。大概是一种“绝对服从”的延长。“你害羞了吗？”
“你快洗澡。”顾丹墀不和他纠缠，“衣服给我。”
有栖把脱下来的病号服上衣从后面递给他。顾丹墀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转过身，立刻移开视线。如果他再晚一点移开目光，就会无法移开视线。有栖强烈地吸引着他，像磁铁吸引角落里的铁。
“我得确认你身上的生物信息。”顾丹墀说，暗恨自己再次乱了阵脚，他今天忘记的事情太多了，怎么会忘记确认犯罪嫌疑人的生物信息？
“生物信息？”
“你身上是否残留着别人的DNA。”顾丹墀解释。按理来讲，为了保护嫌疑人的基本权利，采集生物信息的工作不能由顾丹墀独立完成。可他想了一圈，不知道还能把谁叫来。他示意有栖张开双手，敲了敲手环，从中弹出迷你全息摄像头。
有栖移动眼睛，略有一丝恐惧地望着悬停在头上的摄像头。摄像头沙沙地动作着，将他们笼罩在取景框里。
“根据搜查法，对犯罪嫌疑人进行采样，需要有两名以上的执法人员在场。”顾丹墀向他说明“现在……现在我找不到第二个人，所以摄像，作为我不会违规操作的证明。”
“违规操作。”有栖抓住了关键词，“什么样的操作属于违规操作呢？”
“……”
被他这样强调，好像顾丹墀本就对他心怀不轨。顾丹墀叹了口气，说：“违规操作有很多种情况，包括且不限于虚假采样、人身伤害、强制猥|亵。如果你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可以去军部提出申辩，就会有专门的人来调取这段录像，来判断我的行为。”
有栖拖长声音“噢——”了一声，又朝摄像头看了一眼。见他没有继续提出反对意见，顾丹墀找出生物信息试剂瓶，准备在生物气息最浓厚的地方采样。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在‘究极’行宫的三楼，他看到了满地的碎玻璃，碎玻璃上方还残留着鲜血的芬芳。然而有栖的手臂上没有玻璃划伤的痕迹，倒是有数条欲盖弥彰的刀痕。
玻璃的划痕是不可控的，应该有深有浅，甚至有削掉一片皮肤的可能；然而有栖身上的伤痕像是有意控制，每一道都深入肌理。他的身体上也有细长的划痕，后背上有一条，前腹部有一条。
“你当时被玻璃划伤是什么姿势？”
有栖想了想，伸出手，侧趴在墙上，说：“差不多是这样？”
顾丹墀试图将他的姿势还原到三楼的房间里，但他总是很难集中注意力。胶囊房间狭小不通风，停留得越久，信息素的味道越浓厚，让他有种熏熏然的晕眩感。他想抬手去咬自己的手指，强行忍住，这个动作会暴露出他强烈动摇的心。
当年他们是怎么在埃博星和平共处的？一定有抑制剂以外的办法。
他现在想离开这个房间，去外面透透气。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些事没有一件能假手别人。
总之，先把他能想起来的事情做完。
顾丹墀让有栖伸出手，用试剂瓶配套的软毛刷在他手臂上采样；又让他转过身去，抽了一个新的试剂瓶，半蹲下去，刷着有栖后背上的伤痕。
有栖在他的动作下敏锐地颤抖。顾丹墀不得不专心致志地回忆带血的碎玻璃。但是有栖斜靠着墙上的场景总是闯进他的脑海。在他观察有栖的时候，有栖也在仔细地观察他。那双黑眼睛闪闪发亮。他知道顾丹墀被他吸引，十分得意，还在努力推进这种吸引。
如果最后证实三王子确实被有栖杀死。他一点都不会惊讶。在有栖面前，他根本升不起提防和敌意。这人太魅惑了。让人只想笼住他的脸，拂开他凌乱的头发，亲吻他柔软的嘴唇。血液在身体里无声地奔涌。幸亏摄像头在他头顶一直工作，手环随之轻微震动，帮他分心，帮他保持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