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皆是冰凉。
浑身麻木，连心口都是麻的。
陈去悠悠转醒，他感知到了外界的气息。
入眼便是漆黑的天，他好像还在什么地方漂浮着，浮动不定。
但是，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记起了那些和自己的有关的记忆，身体终于了知觉，虽然同样是冷，可他感受到的这份冷不再是虚幻，变成了切身感受。
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看不清景象，只能再次闭上了眼睛。
昏睡许久，身边突然没了凉意，紧接而来的便是温暖，好像有人抱住了他。
这次是温暖的黑暗……
“……球玩意儿，谁让去抢别人东西的……”
“爹，你别打了……”
陈去听见了，那些声音由远而近，渐渐清晰，他不耐地转身想要远离，却突然意识刚才是翻了个身。
……身上好像盖着被子，身体是暖和的。
陈去蓦地睁开眼睛，却被强光刺得再次闭上了眼睛。
“……王家的独苗苗，你打，打坏了别哭！”
“格老子的，你还管起我了。”
陈去揉着眼睛扭脸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是一扇大开的木门，外面人影晃动，吵架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重新适应了身体，陈去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是一间小木屋，地上放着空竹筐，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腥味儿。
陈去捂着鼻子下床来到门口，外面是一间稍大的屋子，只有四面墙，外面是一间院子。
院子里满是稻草竹筐，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挂衫的干瘦男人抓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手里拿着一根竹片，而一边则是一个干瘦穿着奇怪的女子，她扯着小孩的胳膊，对着男人怒道：“爹，你就知道打自家娃，你咋不去打挑事的二壮，是他先骂我的，旺子是替我出气！”
“就是！”小孩虽然被抓住了，面上没有丝毫害怕，他挣扎着喊道：“你就知道窝里横，你娃被人欺负连屁都不敢放，二壮骂我姐是泼妇没人娶，我拿他东西是应该的！”
“还顶嘴……”
眼看竹片要落到旺子身上，王翠翠急忙扯过将他推到一边，一撸袖子，她叉腰对着老爹怒道：“你打，你打我就叫，今天就叫街坊们看看，你王大财是怎么欺负我们姐弟的！”
王大财手一松，竹片落地，他跺跺脚，连声怒道：“报应啊，你们都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
陈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待他出声提醒，跑开的那小孩又回来了，抬眼就看见了他，伸手一指，惊讶道：“爹，你捡回来的海漂子活了。”
两人同时看去，陈去被吓得咳嗽不止，他连忙捂嘴转身。
他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痒，他越咳越凶，最后更是头晕眼花，快要倒地。
还是院里两人最先反应过来，过来将他扶着坐下又给了两碗水，喝了水，陈去总算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他想谢谢两人，可一张嘴却找不到声音，最后，他只能用手比划起来，见两人茫然，他便起身行礼，两人终于反应过来，拽着他重新坐了回去。
“你啊，福大命大。”王大财指了指陈去，扯着嗓门凑到他耳边喊道：“不知道你在泡了多久，我以为你死了，我把你捡回来准备送到茗庄去，你现在活了就好，你还记得你是什么人吗？”
这大嗓门震得陈去耳朵生疼，看着对方友好的眼神，陈去扫视四周，这里十分陌生，屋子奇怪，人奇怪，所有的都奇怪。
见他不说话，王翠翠凑到王大财身边，狐疑道：“爹，他不会又聋又哑吧？”
王大财摇摇头，要是真的又聋又哑那可真的不好办了，他捡这个海漂子是想送到茗庄拿点辛苦费的，现在人是活的，还待在他家里，怕是甩不掉了。
“你说他是不是不记得自己怎么来的了？”王翠翠打量着陈去，昨晚上没敢细看，现在这有光了，这么一瞧，五官生得很不错，就是这样子一看就是没钱的。
这一点上，王大财也想到了。
他捡到陈去的时候，这家伙衣衫褴褛，身上的衣服看不出本来样子，一头乱发像是被火烧过烂七八糟的，被海水这么一泡，结着盐粒儿黏成一团，街上讨饭的乞丐都没他这么狼狈的。
“怎么办？”王大财看向王翠翠，王翠翠连忙摇头，现在这人都捡回来了，还能怎么办？
陈去回过了神，他张嘴便问道：“这是哪里？”
话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能发出声音了。
王大财和王翠翠都被吓了一跳，藏在两人身后的王小旺率先开口道：“这是我家，你是我爹捡回来的。”
这些……陈去都知道了。
他看向两人，起身弯腰连连道谢，两人被这般感谢都有些过意不去。
特别是王翠翠，看见陈去能说话能听见，破天荒红了脸，一旁的王小旺见状扯着嗓子满院子嚎了起来，大肆宣扬他姐害羞了之类，闹得王翠翠追上去就是一顿打。
最后王小旺坐在地上又哭又闹，王翠翠在旁边叉着腰大骂，这番情景闹得陈去头晕眼花，好在王大财看出陈去难受，急忙打发王翠翠和王小旺去买菜做饭，院里才安静下来。
安静过后，王大财笑笑，问道：“先生，你是不是从商船上掉下来的？你家在哪啊？”
陈去蹙眉，称呼有点奇怪，对方说的话他也不太听得懂。
见他皱眉疑惑，王大财以为他是不记事儿，忙出声道：“没事没事，你慢慢想，那个，我姓王，叫大财，刚才那两个是我的娃，姑娘叫王翠翠，儿子叫小旺，你就先住我家吧，等你想起来再回家去。”
这次陈去听明白了，愣怔片刻，他起身道谢。王大财连忙拦住他，心下又有了另外的猜测，长得好，还如此有礼数，应该是读过书的，不管咋说，出身肯定不错。
这么一想，他看陈去越发顺眼了，这般瞧着，好得不得了。
陈去虽然觉得他的目光奇怪，却也没时间多想，因为他发生自己感知不到灵骨的存在了。
难怪他觉得四周的气息那么平静，原来是没有感知到气息，所以才觉得平静。
旁边有人瞧着，陈去也不好表现出慌张，尽力维持出镇定的模样。
院里就他们两人，干坐着有些尴尬，王大财咳了两声，开口道：“我们这里靠海，哦对，这儿叫茗县，不知道你听过没，北面来的商船必须路过我们这儿，你肯定是从其他地方来的……”
听着他絮絮叨叨，陈去抓住了重点，茗县？
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地方，在梧州的时候他几乎看遍了闵朝的所有地图，特别那些行军图，大大小小的村落都有标注，按他的眼力，他不可能不记得才对。
说了许久也得不到回答，王大财只当他是害羞，便也不好多言，起身到院里编竹筐。
陈去在旁边瞧了一会儿跟着过去编，他以前编过，本是想着拿到水牛镇去卖钱，最后发现他的手艺不好，编的竹筐太丑没人要，只能歇了心思安心打柴去了。
他的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编好了一个。
王大财在旁边看得紧皱眉头，好家伙，这手艺一看就不是读书人，看来是他想错了。
编完一个竹筐，陈去终于找回了丝丝安定，他看向王大财，缓缓道：“大哥，我叫陈去，是南储人，这里我没来过。”
王大财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叫他大哥，看来这娃不但是个穷逼，眼神还不咋好。
“大哥？”陈去露出笑看着他，期待他的回答。
王大财叹了口气，讷讷道：“南储？这什么地方，没听过，难道是西洋人的地界？”
陈去又听不懂了，不过他听懂了前面的话，南储虽比不上荆阳这些大地方，但地大人多，闵朝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南储呢？
“你是在外边儿长大的？”王大财来了兴趣，他放下手中的竹片，追问道：“你叫陈去？这也不像洋人的名儿啊，南储，南边？那边是阎的地界儿，你是怎么过来的？”
陈去听得满头雾水，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王大财看懂了他的表情，嘀咕道：“这还是不记事儿啊，南边？难道李信山要打过来了……”
陈去认真地看着他，思绪乱飞，尽力去听懂对方的话，可最终，他还是理解失败了。
“……你不会是阎的碟子吧？”
王大财睁大眼睛瞪着他，片刻，他倏地起身露出惶恐的神色，求饶道：“军爷，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说，你饶了我这个狗东西吧……”说着，他双手握拳连连作揖。
虽是听不懂他的话，但陈去不瞎，顿时明白他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招惹不起的人，想着，他起身捂住他的拳头，柔声劝道：“王大哥，你认错了，我不是。”
王大财以为他是给自己机会，连忙点头称是：“对对对，你不是，是我嘴贱乱说话，你别怪罪。”
两人一番让礼，终于坐回了凳子上。
看着王大财那又惊又怕的样子，陈去觉得自己应该给别人一个温和有礼的好印象，所以他开始编竹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