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时二人与鬼山帮众人在出山的道路口便分离了。曹幼枫不便送他俩回去，便叫人牵了马来送给他俩。褚通杀伤那四个门人的地方在寻常街道之间，虽然当时大雨没有人目睹，然而何处死了人见了血这样的事情在百姓之间经过几天时间的发酵，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洛风时与季凡白骑马穿过众人时也听到了好几句议论。
“季前辈之前说的弊病，是什么意思？”
洛风时骑马很有天分，他原本就不怕这些动物，驾驭起来更是得心应手。那马很听他话，少年坐在马上，视线向下挪看见挑夫货郎从马两边走过，口中议论的还是前几日的凶案，便抬起头看向季凡白，想起他之前说的弊病。
“你从西京过来，想必也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你看，霍云齐，萧一行，小门主，还有那些新一代的弟子，都是未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而罗长宁和那些呆在本门的颇有资历的门人，又大多已经是老人。”
季凡白指点道，
“百泉门啊，一半太垂老，一半太年轻。老门主这两个徒弟收的晚，门主之位的更迭，本来是应当先到吕宏山老前辈，再到霍云齐与萧一行其中的一个。纵使是老门主临终一念传了幼子，有三位长老辅佐也不会有什么差错。唉，说道吕宏山老前辈，一辈子御外敌，谁又能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
“但在我看来，霍堂主和萧堂主虽然年轻，却哪个不是有武有谋。若说缺少年龄稳妥之人，将散在外面的门人筛选召回，也未尝不可。”洛风时说道，少年在季凡白这个角度落一个侧面，正好能看见他眉峰的雾黑与眼睛的睫毛。马缓缓地走，便有一种宁静的英气。
“我也不是说霍云齐，萧一行俩人不好——这样的品貌能力，若说他俩不好，天下又有几个人能说好。”季凡白笑答道，“就说他萧一行，论天资卓绝，他确实在万万人之上。但是位居堂主，你与他相识已有几个月，你觉得他凭借的是什么。”
“能力与战功？”洛风时猜道。
“你还记得那日宴上，曹帮主说的话吗？”季凡白提醒道，“曹帮主当时问，"你还真当上堂主了？"你还记得萧一行是怎样回答的吗？”
“他说师父之命，想推脱都不行，”洛风时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说道。
“其实他自己也是明白的，”季凡白道，“八岁被门主带回来，十余年亲传弟子，一出师他就是堂主。别人一生不一定能爬上的位置，于他而言，仿佛是命运与他，他抬手便能接。不是说他没有位居堂主的能力与功劳，对于他的性子而言，这个堂主他已经当的挺好的了，只是旁人是先有战功，再有名位，他是先有名位，再有战功。远在千里之外的门人不明底细，只看见了年龄，心中当然会不服。若换做我，我也不服。”
“这样轻举妄动，最终还是送了他们自己的命。褚通用这样的手法，显而易见就是做给萧一行看的。如今这事情人人皆知，想要瞒住他也做不到了。”洛风时说，“不知道邵世清前辈那里怎么样了，这一趟无功而返，还耽搁了几天。”
“先等回去，再从长计议。”季凡白说，催动马匹，二人从街道中溜马而过。
室内许麟书盘腿坐在榻上，低垂着睫羽，与幻象中坐在白骨面前的姿势一模一样，好像还在回忆思考阵中所见的东西。少年身边放了一个雕花的木托盘，其中用精致器皿盛了四五个菜，饭食似乎是早就送来了的，到现在已经一点热气都没有。
房门吱呀一声，一个普通门人从外面进来，走到离榻上的人两三步时，忽然减缓脚步屈膝跪下。
许麟书故意避免去看他，然而在眼角余光瞥到这个动作时，气息却不自禁地停滞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胸口的堵涩感。
明明之前这人将饭菜送来时已经跪了一次。许麟书暗中自己做了心理准备，然而还是没办法不在意。
那人双膝跪在榻前将已经冷了的食物端在手中，低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倒退着转身推门出去。
门外站着的人侧眼看了一眼木盘中的食物，“还是没动？”
“回冯灵使，一筷子都没动。”那人低颔将木盘举给他看。
“有点脾气，不过终归是小孩子心性，”被称为冯灵使的人上前两步，从门轴的缝隙里往里望了一眼，转身微笑着走回来，挥挥手让门人下去，“哈，这样的才好啊。”
“好巧，冯灵使，”那个手端托盘的门人离开时正好与一个圆脸男人擦肩而过，“冯灵使琢磨出什么好了？别人遇上硬茬都是苦恼，你到开心的很。”
“苗司事不明白？”那冯灵使笑说，他面皮白净，五官倒也标准，只是说笑起来便有种贼眉鼠眼的感觉，身量也矮了些，“脾气硬点算什么，就怕他滑，八面玲珑来什么应什么，这样的人才难缠。”
“听说这年轻人在殿上便敢对仙主出言不逊，仙主怎么还这样优待他？”苗司事开玩笑说，“我卖那么多力气，还没得这个待遇，啧啧。”
“这你就不明白了。你想啊，他留在这里，是我们胁迫，谁都知道他不是真心。如果把他关入地牢，那是全了他的节。”
那冯灵使指点说道，“现在仙主赐他华服玉食，尊为真人，一切都按照他归降了我们的样子办，这才是仙主的高明之处。”
“照着他归降了我们的样子厚待，哈，还真是。”
“越是厚待，越是折辱，”冯灵使说，“他以为拒绝我们的饭食便可以按下心中的不安吗，以这年纪的修为还没有到达能够辟谷的程度，又能不饮不食几天？他的目的不是求死，纵然不愿，他最终也会妥协。”
苗司事说，“我听说仙主已经将封他为真人的消息放了出去，用不了一两日便能传到他同伴的耳朵里了吧？”
“这样的荣华与名位——你说他的同伴会怎样想呢？”
两人已经走了一段距离，说到此处时冯灵使又回过头瞄了一眼身后不远处那间房间，
“放出消息的事儿可以叫他知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花心思多猜猜想想。不过你那里也得多派几个人手来，他不愿饮食，不必管他，只是留心着，别叫他走岔心思伤了自己。”
“怎么？许麟书没和你们一起回来？你们去的那天晚上他说山中夜晚危险，便已经去找你们了，”
不等洛风时询问，邵世清一眼看了人数，反而先问道。
“麟书去找我们了？”洛风时一惊，心中暗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季凡白从一旁接上，“我们在山中迷路，遇见了鬼山帮的曹帮主，是她派人送我们回来，从头到尾从未遇到许麟书。”
“是，我这两日也一直担心，然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也听到了，我不仅自己走不开，在不暴露的情况下能调度的人手也极为有限。”邵世清说，“只盼他能正好遇见你们。”
“是福禄洞的人，”洛风时垂眸思考，到此时前因后果顿时连成了一条线，“他们设计这些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跟我们换取什么利益，连药粉的纰漏也是他们故意留的，他们使手段困住我与季前辈，好引人出来。从头到尾他们的目的便在许麟书，恐怕从当日我从山坡滚下时他们看见许麟书的那一眼就开始谋划了。”
“等一下，你去做什么？”
邵世清见洛风时略一沉思折回屋外，几下翻身上马，连忙阻止道。
“我得出去一下，”少年骑在马上，一手勒住缰绳，注视着跟出来的邵世清，语气忽然平静下来，“我现在还不能直接出说我要做什么，但我向您保证，我会一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喂，你！”
邵世清见少年掉马而走，上前两步喊道。
“算了吧，您管的住我，管不了他，他又不是百泉门的弟子，”
萧一行不知何时出现在邵世清身后，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挪揄说道，邵世清从其中听出几分看自己乐趣的意思，不免心中又沉了一肚子气。
“毕竟真正进过山牢的是他，从山牢中走出来的也是他。之前尺五楼也“请”过那位小道长做客，但这回他真正担心了，”萧一行说道，“因为他已经见过危险与险恶是什么样子，知道落在福禄洞的人手里可能发生什么样的事。他已经是这个江湖的人了，你拦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