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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第二杆灵幡(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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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麦囤扛的第二杆灵幡,是他爷爷刘德全。

    刘德全身体不好,老咳嗽,咯血,身体莫名地瘦。找老君营张大仙号脉,说是肺疾。开了不少药,吃了缓解一些,不久又反复。

    樊玲珑进门后,常做鸡蛋羹之类的饭给他补身子。刘德全得的是肺癌,只要不生气不着急,多活几年没有问题。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不坏,毫无生活质量地挺着。

    樊玲珑死了,刘曹氏心粗手苯,不像樊玲珑带着敬畏的心情照料公公,刘德全身体直线下降。在刘汉山蹲县大狱三天后,急火攻心,口吐鲜血,撒手人寰。

    刘汉山这次坐的是日本人的大牢。他把刘家几辈子人的大牢都坐完了。先是坐国民政府的牢,接着蹲日本人的大狱,过几年国民党又把他请进兰封县监狱生活了半个月。解放后“四清运动”,他如久经沙场的老兵,昂首阔步地走进劳改营。

    刘德全发殡出丧,刘汉山还在兰封县大狱里。日本人要他上缴十万斤粮食作军粮,弄不够,人不能离开兰封县。那个日本二曹班长原田志乃,看上去文静儒雅,却心硬如铁。谁的面子也不给,没有商量的余地。

    刘德全的丧礼办的比较体面排场。他有四个儿子两个姑娘,三个儿媳进门生了五个孙子三个孙女。刘德厚瘫痪在床十多年了,依然苟延残喘。他的三个女儿结婚成家,叔叔发丧,侄女们都要回娘家送殡,这都是孝子殡客。

    刘德全出殡,孙子辈丧帽打上蓝樱,其实就是一撮染色的钠鞋底的棉线。后来一百岁的老奶刘曹氏出殡,刘家儿孙辈二十多口子,重孙子辈有三十多口子。重孙子丧帽上打一撮红缨。蓝樱红缨一片,随着人头晃动,缨布飘扬,格外醒目。白孝布做成的孝衣丧帽遮住粗布棉衣的蓝色,白花花一片的孝子贤孙跟在刘麦囤屁股后面,像是闯王李自成义军集会演兵。

    执事客陈石头和刘家商量出殡谁打幡的问题,其实就是乡乡绅村贤议事会。二爷、三爷、四爷弟兄三个出奇的团结,一致发飙:“大哥不在,老二顶上。这个幡要刘汉水来扛。”

    刘汉水也不客气,直言打幡就是他的。他的理由冠冕堂皇:“皇帝选太子也是先是长子老大,长子不在老二上,天经地义。”

    刘麦囤已经十五岁,个头刚长成,惜惜弱弱如同一副土质贫瘠的盐碱地长出的高粱秆。在身高马大虎背熊腰正值壮年的三个叔叔面前,他更像一只病猫,只有趴在一边乖顺听话的权利。他没有反抗的资格,这么多年,这个没娘的孩子,几乎是在刘汉水的背上长大的。

    当然,刘汉俊刘汉水对他长大成人也有功劳,付出过努力,比起刘汉水来,他们几乎都是偷懒耍滑。刘汉俊领着刘麦囤玩,目的很明确,衣袋里的银元输光了,回到家领着侄子玩砸杏核,掀洋牌,或者打陀螺,撞琉璃蛋。以此讨大哥欢心,然后有理由和大哥耍赖要钱。刘汉龙每次答应带刘麦囤玩,刘曹氏都要给他买烧鸡牛肉水煎包油条,要不就给几个铜板自己解决。

    “你是扯啥的逻辑,这和皇帝选太子八竿子打不着。”马高腿不管出于煞刘汉水的威风也好,尊重乡规习俗也好,他说了一句大家都认可的公道话。

    “不管你们弟兄三个多么牛比,当多大官,挣万贯钱,给德全叔打幡有资格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老大刘汉山,另一个就是他儿子刘麦囤。除非你来个玄武门兵变。”候印也附和。瘫子刘德厚一边点头,一边嘴里不停的说对。刘汉俊刘汉水不吭声了,在一边生闷气。

    侯宽昨天回村,还没有回县城。邻居家有丧事,人一定要来。乡村的规矩,平时有矛盾吵架拌嘴放一边,家里有丧事儿,一定要前去帮忙。他们坚守一条规矩:添丁娶媳妇的喜事儿,不叫不去,出殡发丧的白事不请自去。此时他站在门外,浑身不自在。刘德全的死和他有直接关系,他不敢多说话,附和道:“德厚叔和保长说得在理,家法如同国法,国法不适合用于家法。皇军也这么认为。”

    马高腿偷偷俾倪一眼,侯宽装作没有看见。有意无意蹭了一下腰里的王八盒子,马高腿低下头。

    既然村里有头有脸的人说话了,刘汉水三兄弟不敢犯众怒,在喜忧大典红白大事儿上,在这些德高望重的村里头头脑脑面前,得理不让人,敢违背常理办事,你在村里犹如被扒光衣服,半辈子抬不起头来,子孙订婚找对象都受影响。

    坟墓地就在那块长五头麦穗的南地,在樊玲珑的上风位置。春天的麦苗刚返青,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

    刘麦囤扛起那杆本该他大爷刘汉山扛起的灵幡,身后跟着三个虎背熊腰的叔叔,和几个干叔叔,还有那些错落有致的堂兄弟们侄子侄女,在嚎哭声中把刘德全埋进黄土,送到天国。

    这次出殡断后路的是张大妮。她8岁那年与刘麦囤定下的婚事的,第二年走进刘家当团圆媳妇。刚刚12岁的张大妮已经成为刘家的长媳,刘麦囤打幡,张大妮就是那个断后抓泥的人。

    樊玲珑下葬后,刘汉山躲在屋里半个月没有挪窝。家里人谁也不敢惹他,知道他心里吃了黄连一般。刘汉山直挺挺躺在床上,身边的被子枕头还有樊玲珑的余香。他咬住枕巾,唆住被沿,想把这味道藏在心里,留在身上。只有刘麦囤过来,可以在他身上随意撒泼打滚,嬉笑玩耍。也只有儿子能将馒头饼干塞进他的嘴里,刘汉山流着泪毫无知觉的囫囵吞下。

    刘汉山满脑子是“假如”:假如当初不让他去土山寨管队伍,也就没有后来的出兵救援。假如早知道他是第二次染上天花,让医生开个药方就没有后来的孱弱身体。假如自己不花心和解蕊凝不清不混的来往,也没有了南京之行,解蕊凝不会赌气出嫁。假如自己当初多个心眼,让她提前撤出,也就不会被冷枪打中。假如,假如。世界上哪来这么多的后悔药给你,一次都没有。

    刘汉山琢磨几天后心里豁然明白,这个世界坏人太多了,多到你防不胜防,多到你认不清真实的嘴脸。“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在一个遍地土匪的社会,一个人,一个家如海上漂浮的木舟,在狂风大浪前面很难保全。要想世道太平,必须铲除匪患,除暴安良。

    刘汉山受到的家庭教育,就是做好人,不坏良心,做好事而不做坏事。冤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吃亏是福,占便宜折寿。正是这些理念,刘汉山挨打受气,吃亏上当,只要有一条活路,不危及生命安全,宁愿息事宁人。在张德祥将队伍交给他管的两年时间里,他手里有钱有枪,身后有队伍有后台,完全可以像那些村匪路霸那样欺负他人,巧取豪夺,估计兰封县没几个人拿他有办法。刘汉山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儿,樊玲珑也没有仗势欺人。甚至,刘庄村的大人孩子,在解放后多年才知道他两口子当年如此风光,如此牛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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