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灵看着眼前因江尘“心上人”思绪而缓缓浮现的两个不同装束的身影，难得地有些失语。
它的担心确实多余，不是没有，而是两个，两……个？？？
修士寿数漫长，于众多修士而言，分分合合确为常事。
然而修界讲求一双人，纵使无法一世一双人，至少也是一时一双人，断无同时心悦两位修士之说。
但是……它确认了再确认，江尘确实在那一刻想到了两个身影。
难道说……现在修界已然有了如此令“灵”费解的风尚了？
还是说，只是这位在之前的考验中都表现得光风霁月、坦坦荡荡，险些让它以为未开情窦的男修，当真自认坦坦荡荡地同时心悦两位女修？
到底是有些小孩子心性的境灵，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被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情形一冲击，方才强烈的不甘和好胜心，顷刻便尽数化作震惊与好奇。
境灵啧啧称奇，震惊感和好奇心让它连女声都不再换，用着自己原本略显呆萌的小奶音便开始激情吐槽。
“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心仪的姑娘有两位？”
眼前两道身影逐渐清晰，一红一白，煞是亮眼。
左侧女子一身大红嫁衣，正红的衣料以灵石末相织，衣袂轻移间微光点点，与她面上娇羞红霞相映，直叫人移不开眼。
右侧女子一袭白衣，衣襟样式与江尘身上白衣相似，袖摆处绣着精致的栀子花纹，发丝仅用一根苍蓝色发带随意束起，笑容清浅恣意，温和中透着疏离。
“你们剑修不是终身一剑，对伴侣也是终身一位直至身陨吗？”
境灵认真琢磨了一番，还是困惑不已。
修界的剑修，除以越级挑战能力之强闻名外，还是出了名的正直坦然。
剑修一生一剑，对待道侣也大都相信一生一人，故而常有剑修终身一剑一道侣之说。
也无怪乎境灵有此疑惑。
不过，江尘的关注点并非在此。
强行压下见此情形而忽然翻涌的复杂心绪，江尘一边勉强稳住心神继续探寻幻境破绽，一边凭借仅剩的一点理智继续与境灵周旋。
“既然你知道剑修终身一剑一道侣，你刚刚做的事情，又当如何解释？”
语至“又当”二字，江尘的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感。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行事风格如此出格的境灵，令他一分一秒都不愿多呆在这幻境里。
好在，他就要寻得那个规则突破口，一举破开幻境了。
这回轮到境灵语塞了。
它确实知道修界讲求一时一双人、一世一双人，也知道剑修更是几乎人人相信一生一双人之约，但是……
它的存在就是为了以最极端的情形，检验人心最隐秘的一面。
若是自身无所贪念、坦坦荡荡，自然能够通过考验。
不过这存在意义乃是它立足的根本，断不能与他人言，它便随口拈出那些道貌岸然之辈常挂嘴边的话语，简单搪塞过去。
“……咳，我是说剑修终身只合籍一次。这就像你一天只吃一回正餐，但是这不妨碍你于午间用些点心，对吧。”
这般论调自然是无法说服江尘的。
或者说，修界以光风霁月、正气浩然而闻名的星辰宗首席弟子江尘，最是看不上眼且唾弃的，正是这般道貌岸然之论。
“呵。”
江尘轻轻勾唇冷笑一声，右手握住曦青剑柄，左手轻轻抚过剑身，剑光清凌，映着他似有浮冰凝结的眸子，本就不似人间的面容愈发清冷疏离。
若有熟知江尘之人在此，便知江尘这般姿态，是怒意在心之状。
“想必，你用这套说辞说服了不少人吧？”
他左手在剑身上游离，修长如玉的指节间或轻触剑身，思及什么，神色愈发寒意逼人，却也带上了一分讽意和叹息。
“或者……根本不需有意引导，那些人……自己本来便会如此思考。”
境灵听得前半句，正欲开口反驳，谁料江尘的后半句简直刚好正中它下怀。
它倒是久违地升起了同仇敌忾之感。
“那是当然！那些男人，都不过是嘴上君子，行动小人……”
话说到这里，境灵越发觉得江尘简直是有趣。
正欲与这位难得遇到的理解它感受的修士继续搭话，境灵忽而注意到了从方才开始便一直静立在一旁的一红一白两抹身影。
幻境中影像皆由境灵创造并控制，如今境灵心思不在此，那两道幻影便无甚动作。
不过这一瞥也让境灵突然回神，拉回了它被江尘言语带跑的思绪。
它是在逼（八）问（卦）眼前男修心上人之事，怎地竟被他三两句话便带偏了思路？
境灵将注意力转移到由江尘思绪具现化的两道幻影。
“咳咳不对，这些岂是你这个家伙能听的。让我看看，两位姑娘长的一模一样……”
方才幻影尚未完全成型，只得见装束和大致的风貌。
而现下，幻影已全然清晰，连女子面容都能够清楚得见。
也因此，境灵细细一看，便发现，这一红一白两位女子，竟是有着完全相同的面容。
只是虽容貌完全一致，二者的气质却是不似一人。
一身嫁衣的身影，面上俱是娇羞的红霞，眸中满含着欣喜与期待，俨然是新嫁娘特有的醉人气质；
一身白衣的女子，则是眸光随性冷清，嘴角勾起的笑意自由散漫，如同一缕清风带来的栀子香气，香甜却微苦，摸不着也捉不住。
这种情况……
莫非……
“噫，看不出来啊，你一身光风霁月的样子，竟然找替身！唾弃！”
看这白衣姑娘如此自由随性，眉眼间尽是潇洒和快意，并无半分缱绻情意，境灵心道，这位必定就是民间“替身文学”中的“白月光”本光了。
毕竟通常来说，作为白月光的那一位，往往都是主角求不得、放不下的那一位，对方对主角并无情意才比较正常。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人心意相通，而对方不幸身陨。
不过作为境灵的它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并不足以将仅仅存在于修士记忆中、已然身陨之人成功投影在幻境中，因此，这一情况可以直接排除。
至于身着嫁衣的那一位，恐怕便是“替身文学”中通常的另一位主角了。
始终存在于“白月光”阴影之下、为主角不懈付出，却始终抵不过“白月光”一颦一笑。
啧……光是想想就已经开始心酸了。
作为一个套路掌握满分而实则根正苗红（？）的境灵，它对眼前男修很可能的“思慕不成而反找替身”行为感到不齿，并表示强烈的谴责。
虽然存在的意义是以各类话术检验人心暗处，但是境灵毕竟是以花昭的意志创造、依花昭的思想而生的。
而花昭，爱憎分明、清醒决绝，对此类行为自然是深恶痛绝的。
连带着境灵也同样根正苗红、三观端正……只不过，境灵还有花昭加持的阅人无数、阅话本无数的理论知识。
也因此，在做出“替身”判断的几息时间里，境灵脑海中已经转过了无数念头，拾掇拾掇只怕都可以拼成一部长篇话本了。
而且……还是应该归属在《星辰小报》“虐恋情深”版块的，注定爆火的那一种。
“啧啧啧，想不到啊，看你心境如此澄明，眼看着便通过考验了，我本还以为你莫非情窦未开、不曾理解暗示之意……”
若是境灵有实体，此时必然能看到它正故作老成地摇头。
只是将这话以它不作掩饰的呆萌小奶音讲出……多少显得有些……违和且好笑。
“不曾想，你这竟是情窦开出一朵花来了，非但情窦已开，还开得甚是别致，竟还学会了和话本里一样，找起了替身。”
境灵说得痛心疾首，简直为这位光风霁月之人的“堕落”而倍感心塞，恨不得将他立刻拉回正途。
“年轻人，以本灵过来人的经验和眼光，我必须告诉你，找替身，是没有前途的。”
说这话时，境灵语气分外严肃，竟是将小奶音带来的呆萌可爱之感冲淡了许多。
“你看，人家姑娘满心满意都是你，都为你穿上嫁衣了。她这般相信你，在意你；而你，心中却还想着另一人。你对得起她吗？”
境灵为自己捏好一副软萌可爱的孩童躯体，本欲语重心长地拍拍江尘的肩头，不曾想高度差实在感人，只得作罢。
不过，它还可以拉拉江尘的衣摆。
境灵伸出短短的小手，握住江尘纯白的衣角，认认真真地往下拽了一拽。
“你看，人家白衣姑娘如此自由恣意，一看便是对你无意。你又何必再去招惹人家呢？若是你执意如此，姑娘也对你动心了，你又如何面对为你披上嫁衣的那位呢？”
言语至此，境灵长叹一声，抑扬顿挫道：
“哎，人间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们这些修士，寿数漫长是没错，却连及时惜取眼前人之理都不懂得。”
这一番劝导，可谓循循善诱、逻辑完满。
只除了……
某种意义上，和事实相差甚远。
江尘现在的心情，若以最简练之语描述，那必定是《星辰小报》中时常提到的那一句话——
江尘：（诚恳）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