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翁嗟叹不已，刘沁无话可回。
如今特意去想想，竟然回忆不起多少关于阿姊的画面。在她的印象里，阿姊是个十分刻板的人。每日里难得踏出闺房一步，整日的不是弹琴就是绣花，就算是旁人拿帖子来请她踏春赏花游宴拜佛……，她也是能推就推，实在不能推的，必然也是尽礼就回。
却不曾想，她竟也会做这般胆大妄为的事！
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咚！咚！咚！……”
就在刘沁陷入沉思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撞了进来，吓得她慌跌在地上。
“哎呀，小师傅，你没事吧？”余翁正准备去开门，见他倒了，又来拉他。刘沁忙摇手，让他不用管他，且去开门。
蹲在地上，冷静了许久，刘沁才不觉得腿软心慌，稍稍有些力气站起来。
此时，余翁已开了门，崔迢、小曼搀着老郭，空空背着了悟走了进来，刘沁再顾不得过去那血淋淋的一幕，忙迎了上去：“可还好？”
老郭咧嘴笑道：“没事！走错路，耽误了。”
老郭手上，背上，腿上虽都绑了绷带，但是精神还挺好的，看着问题似乎不大。了悟趴在空空身上，神情蔫蔫，见刘沁看过来，虽想强撑着表示无事，但神思不济，徒劳而已。
刘沁忍不住絮絮落下泪来，十分惭愧：“是我拖累大师了！”
“这个时候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且让大师和老郭先休息下吧！”崔迢很不耐烦。
任七将老郭和了悟安排在他隔壁的屋子里，余翁端了吃的过来，老郭胃口不错，了悟只喝了些汤。
“这个时候还有窝窝和肉，简直就是神仙日子了！”有个半饱，老郭稍稍缓了缓速度，由衷感慨。
这几个月里，不是野菜稀粥，就是野菜糊糊，偶尔弄点肉，也就尝个味。可怜他这七尺高的汉子，日日里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走路，胃里还晃荡。没成想，今日不仅吃上了干饭，还有肉有菜，幸福感顿时无限升华。
小曼正小口小口啃着窝窝，闻言，抬头悄悄看了眼刘沁，又瞥了眼任七，见他二人没准备接话，便将关于昨日夜里盛宴的小报告压了下去。
“军中也只有稀粥了，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了。”了悟半靠在榻上，摇头十分不乐观。
昨日他与老郭对抗一群饥民，拼着一口，杀了十数人后，那群人便不敢再上前了。彼时，他与老郭虽都受了伤，但只是些外伤，全身而退并不难。
却没成想，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灌木丛底下又跳出一群人。这些人各个精壮有力，三五下就将前面的那群人全干掉了。又将老郭和了悟围了起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老郭是自小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在此绝境，反而更加勇猛沉着。那些汉子，虽然精壮，也练了两手，可在他手里也走不过几回。
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啊！一番车轮阵下来，老郭受伤不轻，了悟伤得更重，要不是恰巧有一队军汉路过这里，又认识了悟，他们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军中现在每日只有一顿饭，还是稀粥，许多军汉饿得走路都发昏，更不要说去战斗了。
“李罕之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最多一个月就能到达河阳。张言已毫无办法，河阳只能坐以待毙了。”崔迢缓缓啜了口汤，悠悠说道。似乎河阳破，与他毫不相关似的。
刘沁不解：“为何不向其他藩镇求援？”
“求援？”崔迢笑了，“少说也要几万兵马吧，您是正宗的真龙天子呢？还是人家亲生的父亲呢？”
李罕之与晋王李克用私交算是不错，李克用有次兵败经临李罕之地盘时，李罕之热情款待，二人从此书礼未断。但李罕之被张言偷袭，失了立足之地，向李克用借兵。李克用虽没有拒绝，却也不甚爽快，直到河阳着实可图，这才派兵前来。
河阳被围，料着这是一场硬战，张言先后派人向长安、两川、汴州、江南东道送信求救，均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人皆趋利，只要有利可图，君臣、父子算得了什么！”崔迢语气不善，刘沁也丝毫不软得怼了回去。
“砰”的一声，碗重重砸在桌子上。崔迢目光不善地盯着刘沁，刘沁也不示弱，就这么回瞪过去。
“崔三郎……”了悟想打圆场，只是才开了个头，就被崔迢阻止了。崔迢冷笑：“怎么，经了这么点事就不想当个人了？”
刘沁也冷笑：“活着方为人，死了可就是鬼了。崔三郎有空在这里教育我，还不如劝劝张使君，割肉活命。”
崔迢猛地抽出横刀，刀锋直指刘沁：“这世上魑魅魍魉已经够多了，你若不能修身自好，也去学那些个为了活命不折手段的下流胚子，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了悟挣扎着想下床去拦，被老郭按住了。老郭没有吭声，默默伸出一只手，想将刘沁拉到自己身后，刘沁却倔强地就是不动，因为生气，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潮，毫不怯弱地回怼道：
“你以为你是谁？”
“你——”崔迢气得肺都要炸了，提刀真要砍去，被看了许久热闹的任七拉住了，压了下来：
“何必与一个小孩子置气呢？”
可是这丝毫没能让崔迢冷静些，反而更加郁闷烦躁地跳起来：“小孩子！是啊，小孩子！为什么偏生活下来的就是这么个不知所谓的小孩子！”
一脚下去，桌子哐当倒地，杯盘菜肴散落了一地。
刘沁冷冷盯着崔迢：“接受不了，大可一拍两散。郎君不必自降身份，如老妪一般每日哀叹数遍！”
说罢，转身走了。小曼追出门去，刘沁没有回头，冷声吩咐道：“我要静静，你等会再上来。”
小曼无法，只得转身回来。
“呵！”任七没忍住，终笑出声来。崔迢冷眼横过来，他连忙收敛起笑意，让自己严肃些。装作一副很正经的样子批评他：“三郎这急脾气，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啊！”
话说出来，崔迢其实就已经后悔了。接连被刘沁和任七讽刺，他也没心情再争执了。抬手指了指楼上，叫任七去看看。
余翁收拾桌椅，空空忙不迭地在一旁帮忙拾掇，小曼也拿了扫帚过来扫。了悟闭目假寐，老郭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言不发。
崔迢暗暗叹了口气，走出门外，在天井里的躺椅上躺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任七敲门，屋内没有反应。想直接推门进去，门却上了栓，推不开。但这难不倒他，从袖袋里掏出匕首，拨弄了几下，门就开了。
刘沁跪坐在窗下的榻上，面前展着一幅牡丹沐雨图。
“妙，笔触饱满细腻，构思精巧，真是一副难得的佳作！小师傅可愿割爱？”
任七随意扫了眼，眼睛就粘住了，手更是摸了上去。刘沁猛得一抽，乘他手未到，将画迅速卷了起来，不冷不热地问道：“任七郎可是有什么吩咐？”
“咳咳……”任七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做说客的，摆正好自己的坐姿，端出一副长者的姿态，这才语重心长地说：“崔三脾气是急了点，但是人并不坏。”
刘沁不作声，没有否定，也没承认。
“如今世道乱，什么样的事都有，他只是担心你受到坏的一面影响。”
刘沁仍然没有作声，只是将画展开了一些儿，凝神看着。
“当然，他那样说话，着实也很伤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