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目光凝滞在她的面容上，像穿过了数万年的光阴，她恍惚间看到了宇宙群星的光辉璀璨，它们又在下一瞬爆炸，最终只余下一片虚无的黑暗。
他收回了目光，从堆积的文件中走出，懒洋洋地抻了抻腰，睁着一对无精打采的死鱼眼。
“你好，欢迎加入地狱，我叫王谢，算是这儿半个管事的。”他偏过头看向泰琳娜，“这位是我的副手，有什么事你找她就行。”
泰琳娜抬起湛蓝的双眸，“陛下……”
“啊，对，员工福利你跟她说了没？”少年随手捻过一册卷轴，“这是我们的合用，你可以看看。”
浅棕的卷轴轻飘到她面前缓缓展开，上面清晰地写着许多令她费解的条款。
例如：甲方（地狱）有义务为乙方提供且不限于人身安全险、交通事故险、实验意外险、高危作业险、时空穿越险……
一连串几十个保险看得人眼花缭乱，最终在下面还有一则标红的注明：如在就职期间，乙方灵魂如因工作原因而发生损毁情况，甲方（地狱）有责任为其修复，如为不可逆损毁，则根据地狱劳动法实行双倍赔偿。.七
“怎么样，我们的员工福利还是不错的。”
泰琳娜提醒道：“陛下，西格莉德上次来地狱还是五千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您都没出生呢。
“我觉得她需要先适应一下地狱的环境和运作模式，才能参加工作。”
“当然。”少年点头道，“我也不是什么万恶的资本家。桃丽丝！在吗？”
他呼唤了一个名字，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股令人战栗的恐怖威压，直从他们头顶倾泻而下，如无尽的地狱烈火降临世间，所带来的只有毁灭。
“叩叩。”少年轻击桌角，那股威压骤然散开，“干嘛呢！意图谋杀上司，这月奖金扣半！”
羊角蝎尾的恶魔从扭曲空气里显出真容，她有一张妩媚多情的脸，只是神态冷淡，如永冻冰山，冷艳不可攀。
“桃乐丝昨日就前往斯加拉之墓了，那里出现了一批原生堕落者，她去处理了。”即便是面对地狱之主，她也没什么尊敬的态度，靠坐在堆积的文件上，蝎尾轻轻晃荡，“我这几天先代劳她的职务。”
少年满脸问号，“她是人社部，你是外交部，为什么是你留下来？”
“这是那位的旨意，陛下。”恶魔摊手，“我也想出去杀堕落者啊。”
他挥挥手，“行吧，那你先带这位新同事在黑海转转，务必让她感受到我们地狱的热忱美好，懂？”
“懂！”她对西格莉德伸出手，“你好，我叫戴安娜，是外交部的。”
女巫的手刚触碰到她的黑色手套，两人便消失在原地。
“好了，我们现在可以来聊聊，你之前说的那个新生女巫了。”少年想了想，“她叫什么来着？”
“艾林。”
*
“艾林？”
黑发女人正搂着毛茸茸的大老虎打瞌睡，朦胧中听到一声轻唤。
她睁开眼，却发现天色已然昏暗，“我睡了这么久吗？”
“我们该回家了。”伊芙牵起了她的手，“飞艇到了。”
她凝神一看，才发现并不是天黑了，而是有座庞然大物正飘浮于整片天空之上，它巨大的身躯遮蔽了日光，投下的阴影笼罩了整座野玫瑰镇。
迎面有风吹拂，掀起了她的长发，“那是什么？”
“希望号，金月花魔法共和国的飞空艇。”蕴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也是一座著名的空中要塞。”
哈尔拦腰抱起熟睡的大橘，“泰琳娜来过了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蕴却明白他所指什么，“她们没见面，她匆匆而来，无意叙旧。”
“那她应该会很失望。”
蕴笑着摇头，“她已经过了那年纪了，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你啊，真是。”哈尔白了他一眼，“什么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可感情这东西，是没法放到天平上衡量的……”
“算了。”他把巨虎肥壮的身子向上托了托，好让大橘睡得更舒服些，“希望有一天，某个人会教会你这一点。你最好期待那一天来得晚些。”
“不然，你怕是会输得一败涂地。”
情感专家哈尔发表完自己的看法后，便跟在了伊芙艾林身后，走向了远方的巨大阴影。
蕴立在原地，靠在一人高的金属匣上，强风吹鼓起宽大的黑色长袍，他展开手掌，上面卧着一颗纯白的留影石。
稍稍注入魔力后，眼前浮现出一座繁华的城市，女性轻柔的声音从中传出。
“很久未见，老友，我一切安好，不知你情况如何？听说你有了另一位女巫的帮助，这真是太好了。但是根据协议，我依旧有将黑夜女神带回地狱的权力，希望你不会阻拦。关于血族遗产的分割，黑海会派遣人员与你们商议具体细节，他们会在下月初抵达法兰提尔。”
“说了这么些工作的事情真是扫兴。你呢，现在怎么样了？还在继续对女巫的研究吗？我只希望你别变成奥德修斯那样的老变态就好。”
“随信附上礼物，帮我转交给她。它是我路过破碎冰河时采集的，被当地人称为永恒之泪。其实就是些凝结的冰元素，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很漂亮，就像她的眼睛。”
“离开前，我会去看那孩子一眼，还请你保密，别让她知道。”
她的声音停下了，留影石从中间破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蓝色宝石。
它被打磨成水滴状，层次分明的蓝色如溪水在其中缓缓流动，美得令人失语。
就像她的眼睛。
*
这座名为“希望号”的飞空艇已经超出了艾林对艇的认知，它更像一座武装到牙齿的移动城市，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歼灭炮，还有各种型号的作战式飞艇停留在甲板上，它们如受到检阅的士兵，排列整齐，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艾林好奇地靠近一座飞艇，整体线条流畅自然，充满着机械美感，让她联想起以前见过的战斗机。
“我能摸一摸吗？”
“请随意。”
她一扭头，就撞进了一双银蓝的眼眸里，如冰川般的颜色，却是温和而柔软的。
艾林一爪子就摸上了人家的飞艇，触手质感却不像金属，“这是木头的？”
对方弯眉笑道，“诛28，它的外部材质源于圣曼古树，我们从中提炼出第六元素，辛纳，最终打造出这台飞艇。”
完全听不懂的艾林点点头，“很厉害。”
“你想试试看看吗？”
艾林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这东西一看就很贵重，弄坏了她肯定赔不起。
“斯黛拉。”一只巨虎进入了她的视线，斑纹毛发油光发亮，肥硕的屁股顶在她面前。
女人迟疑了一下，“哈尔叔叔，这是，你儿子？”
“我也挺想要大橘这么可爱的儿子，不过很可惜，至今也没有那位雌性梅其拉看得上你哈尔叔叔。”他把头转向艾林，“这位才是大橘认知中的母亲，我和伊芙也就是两个保姆。”
“那想必，您就是艾林阁下了。”女人弯腰行礼，“我名斯黛拉，是蕴阁下的弟子。”
艾林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她总是出现在各种新闻上。
她是史上最年轻的大法师，也是毁灭魔法的集大成者。她建立了金月花魔法共和国，在短短两百年的建国史上，发动了一百多场大大小小的战争，侵吞了数十个小国，因此被称为“毁灭暴君”。
但她外表看起来温柔可亲，酒窝深陷在甜美的面容上，一双银蓝双眸明媚动人，与媒体的形容截然不同。
艾林知道身在因忒洛魔法帝国，当然是听不到关于这位“毁灭暴君”的正面报道，网上水军都在不遗余力地抹黑她和她的国家。
但依旧无法阻拦无数人才拖家带口，前赴后继地赶往金月花魔法共和国。
艾林伸出手，“久仰久仰。”
“这一路上您辛苦了，整个辛泽沃亚的政治格局都会因今天而改变。”斯黛拉紧握住她的手，“语言难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想把魔素能源开发集团的股份转交给您一部分，不知您意下如何？”
好家伙，张口就砸钱，艾林被土豪这一手震惊了，还没等她开口拒绝，一只形似棺材的金属匣突然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她们面前。
“艾林来到这里，是为了救她的朋友。”蕴的声音不急不缓，“瑟拉娜的躯体状况很糟，你最好先送她去医疗室，斯黛拉。”
脸色青灰的女人从棺材里探出头，“老师，如果不是你和哈尔乱丢生命之匣，我现在已经好了！”
蕴把她蠢蠢欲动的头按进了匣中，“你需要好好休息。”
瑟拉娜委屈地缩进里面，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斯黛拉笑笑，“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她解下手套，掌心按在匣上，金属匣缓缓合拢顶部，飘浮在空中，随她一起走远了。
艾林看着蕴调侃道：“你让我错过了一次发财的机会。”
“在下会尽己所能地补偿。”
“哦？我记得埃蒙德先生，似乎说过会教我奶糖配方来着？”
蕴愣了一下，绽出极清浅的笑意，“当然，埃蒙德先生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