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利身子不动，脑袋却僵硬地扭到了侧边，低眼一看，自己肩膀上搭着一只白生生的手，玄色袖口上用金线绣着祥云，一朵一朵排列在一起，煞是好看。
他苦着脸，缓缓把头抬起来，入目是一张俊美却惨白的脸，男子一头墨发高高束起，耳边鬓发微微拂动，他的眼神没有什么温度，却不禁让人胆寒，让万利有一种想要钻进地里的冲动。
男子冷冷开口：“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眼睛。”
万利浑身一震，双腿一蹬就想钻到地里，肩膀上的手却稳稳揪着他，不让他有所动作。他无奈地缓缓低头，看见男子玄衣之下没有脚——确切来说是脚碰不到地面。
他攸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人，原来同是天涯亡命鬼，可把他给吓坏了。
晓得这好看的男人不是来降妖除魔的，他便朝男子抱拳道：“鬼兄。”嗐，鬼在人间漂，哪能不挨刀，最怕的就是遇上道士和尚，特别是场面话都不说两句就念经超度的，所以寻常小鬼都不大敢上人间来，生怕一不小心就灰飞烟灭了。
男鬼还没有说话，一边的陆云烧却开了口：“乱叫什么呢，这是我的兄长。”
万利诧异道：“您的兄长不就是陆……”
男子点头，“在下陆云歇。”
“啊……”万利极其高兴，“原来您就是陆郎中啊！小的经常听我家大人提起您呢！说您是经世之才，将来必成大器。我家姑娘也夸您，夸您……”
陆云烧好奇地探过头来，“夸我哥啥？风流倜傥，醉玉颓山？”
陆云歇无奈地看了一眼妹妹。
万利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那个词：“温其如玉！”
陆云歇，字行之，惊才艳艳，风姿卓绝。十八岁从国子监结业，未经官考就直接被录入户部当值，四年来政绩斐然，提出了许多惠民利国的点子，一路高升至度支郎中，人人都道他是国之利器，将来必将加官进爵，前途不可限量。其人也温润如玉，承君子之风；容貌俊美，一颦一笑便能迷倒万千镐京男女老少，曾被人戏称“祸水”。
只可惜，这陆祸水，是个早死鬼，二十二岁就死于民乱，可谓是天妒英才，令人扼腕。
万利搓着手，贼笑道：“嘿嘿，只可惜我已经死了，不然就亲眼见到陆郎中这件事，我能吹一个月！”
“我哥在沧州也很有名吗？”陆云烧好奇道。
“那是自然！”万利与有荣焉，骄傲地挺起胸膛，“陆郎中年纪轻轻就能坐到那高位，长得又好看，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嫁给他呢！”
陆云烧认同地点点头。
陆云歇：“……”你点什么头？
“只可惜，”万利叹了口气，“陆郎中大了我家姑娘整整十岁，而且已经定亲了，不然我家老爷也有结为秦晋之好的意思呢。”
这陆云烧就不敢苟同了，她抬起眼看了眼兄长，见他瞥来，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好了好了，”陆云歇止住话头，“阿云，你明日便去找周姑娘。”
万利眼睛亮晶晶的，一眼不眨地盯着陆云烧。
陆云烧纠结了一下，便妥协了，“那行叭。”
虽然不知道陆云歇是什么打算，但她也不准备细问，反正从小到大都一直听他的话，习惯了。
万利高兴得跳了起来。
“那哥哥也一起去的吧？”陆云烧转向陆云歇，却见他摇了摇头，她心下一紧，双手下意识攥紧了衣襟，“为什么？你不会是要去……”
“不是，”陆云歇摇摇头道，“哥哥暂时还不会去，只是有别的事，脱不开身，这次便让万利陪着你。”
陆云烧松了口气，“那就好。”
万利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事什么事，但明白自己责任重大，便拍了拍胸膛，道：“陆姑娘别怕，小的保护你！”
陆云烧瞥他一眼，鄙视道：“就你？”
“小的本事大着呢！陆姑娘您就等着看吧！”万利神气道。
陆云歇瞧见他的表情，笑了笑，“放心，壶瓶寨很快就会被人一锅端了，你们不会蹉跎太久的。”
“那就更好了。”陆云烧点点头。
其实她从没相信山匪是茹毛饮血，凶残异常的形象，她也相信哥哥不会害她。更何况，就算遇上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嘛，人死了不就变成鬼了嘛，她见多了，没什么好怕的。
真正让她心忧，是他们绑架周家姑娘的原因。
比如，把她抢去，给大胡子土匪头头，当压寨夫人。
噫。
……
岁寒一身黑衣，披着月光，推开了房门。
“公子，杨捕快的信到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条，双手递给了站在窗前的人。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接过纸条。
顺着手向上看，男子脸如刀刻般棱角分明，一双眼眸如星光散落。
长身玉立，宛若松下清风，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邢潜打开纸条扫了一眼，挑眉道：“所以说……这次他们抢姑娘，是为了卖给壶瓶寨，给寨主当个压寨夫人？”
“不是寨主洪涛，是另一个人，”岁寒解释道，“杨漫打探到，寨里的人都叫他少主，应该不是洪涛的儿子，毕竟洪涛自己也还是个光棍呢。”
邢潜“嘶”了一声，“这土匪多大了？怎么还没娶上媳妇，果然土匪寨子最缺女人。”
岁寒：“……”公子，您这话我没法接。
“杨漫说她没有见到那个少主，到了寨子里便被带下去关着了，看样子好像还有别的姑娘要来。”
杨漫是彬州衙门的捕快。
彬州衙门盯着这伙人贩子已经两个月了。大半年前就有人举报他们带着一个孩子，形迹可疑，可惜衙门上门捉人的时候被他们给逃了，半点踪迹也无，显然是老手。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没想到他们又冒出来了。这次衙门的人没有贸然抓人，而是先盯着他们，发现他们要找妙龄少女以后，果断安排捕快“被”他们抓获，之后顺藤摸瓜，追到了壶瓶寨。
壶瓶山位于沧、彬二州交界处上，绵延几千里，是两州通行的必经之路。壶瓶寨位处其上，历来是块烫手山芋。洪涛占山为王已经近十年了，虽然没有下山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但是骚扰过路商队行人，只有给够了过路钱才能放行，让两地知县颇为头疼。
早些年两州衙门也合力清剿过不少次，但都以失败告终，特别是三年前，山上忽然多了十多个好手，山寨实力大增，但是所收的过路费却减少了，并且他们打劫的重点放在了奢靡的富商上，过路的行人伤亡人数也大大减少，两州衙门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邢潜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台，“或许那个少主，就是那群人的首领。等着别的姑娘……是要给他挑选。”
“这样，你通知下去，明日派人守着入山口。”
岁寒抱拳道是，接着便退下了。
已近子时，夜里静悄悄的，唯有一片月光照进屋来。
邢潜站着看了会月光，不多时便翻上床躺下了。
没过多久，他的身体上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虚影，慢慢凝聚成了他的样子。
——魂魄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