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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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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栀将手里的麦芽糖直接丢进卿山怀里,转头又回到床上,蒙头盖上被子。

    留下卿山一人抱着个糖,独自立于窗边。他伸手摩挲一下粗糙的信纸,有些无奈。

    刚刚怎么说的来着,不像是会有小脾气的人。今晚都没有过去,就证实了他的想法有误。

    躺在床上的人似乎还不打算安分,裹着被子扭动一下,里面的人依旧没露出来一丝缝隙。

    卿山抬手,从外边合上窗,虚虚掩着。

    ……

    翌日。

    晨光慵懒地趴在泽琴殿的琉璃瓦上,两相接触,发出浓烈刺眼的光,光芒耀眼的像是能直直照进心底最深处,留下永恒的记忆。

    只可惜,这个时候的泽琴殿无人欣赏这片光辉。

    住在这里的人,都在睡觉。

    唯有宗洲,一大早起来勤勤恳恳地帮方老伯做了一堆儿力气活,他在前去挑水的路上,遇见了一个满身金甲、面目有些凶的人。

    他下意识后退,奈何手上水桶的重量本就是他承受能力的极限,这么一退后,不仅阻碍了自己的行动,还将水洒出一些。

    在他心疼自己千辛万苦挑来的、已经落在地上的珍贵的水时,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人已经靠近,就站在他面前几步距离处。

    宗洲一抬首,眼前便是一副骇人之相,将他惊得往后摔去,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哎呦!”

    他禁不住惨摔过后的疼痛,痛苦叫了一声。

    骨头都摔疼了。

    只这么一瞬,宗洲就认定了眼前这个人,不是好人。

    这人把他吓得这般惨,竟然都没有来扶他!

    绝对是坏人!

    宗洲垂着脑袋,闷声想着。

    越想越觉得气,最后抬首,冲着坏人“极有气势”地哼了一声。

    他将手伸到背后,隔着皮肉安抚了两下受伤发疼的骨头。

    摸了两下过后又觉得这样没气势,于是僵硬地收回手,默默忍受疼痛。

    将士瞧着眼前的小孩,说:“小兄弟……”

    好像不对。

    这娃娃太小,也太幼稚了。

    将士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亲和:“小孩,你认识卿山大人吗?”

    宗洲撅着嘴,没好气地说:“知道。”

    话音刚落,宗洲自觉说的太快,反思道不该如此坦白有关先生的事。

    于是,他无用地用手盖上嘴巴。

    将士:?

    看不懂这小孩的行为啊。

    算了,不管。

    再不行动,他就要赶不上行军的队伍了。

    将士从怀里掏出一封精致的信,强硬塞到宗洲手上:“这是我家殿下写给卿山大人的信,你记得转达。”

    力量与体格上的差距,致使宗洲全程都没有反抗的机会。

    他只能用小眼睛瞪着怀里那封不知内容的信。

    将士忽然觉得这小孩的行为如此奇怪,怕他不肯乖乖转交,于是整了整脸上表情,努力张大眼睛瞪向宗洲。

    宗洲:!

    宗洲还泛着疼痛的屁股往后缩了一缩。

    他满脸都写着:“想哭,但是我忍住了”。

    心想这个大块头果然不是好人。

    将士看着小孩的反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提醒过头了,很快收了凶狠的表情。

    末了,他还指着宗洲补了一句:“一定要送啊。”

    宗洲缩成一团,弱弱回道:“好。”

    将士心满意足,看样子是达到提醒的效果了。

    他昂首挺胸走了。

    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进浓烈的晨光里。君见山山路崎岖,有许多个弯弯绕绕,他走了没多久,就变成了他看不见宗洲,宗洲也瞧不见他的情形。

    将士再回头时,渺渺青山间,仿佛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伸直了脖子,去看山顶的晨光更甚处。

    殿下那日说:不会再见了。

    但好在,他还能再见一面,也算是不负故人。

    一生至此无憾,却有残缺。

    那是从事发之日起,就补不全的残缺。

    从前与他一起历经战场的故人啊,终于可以泉下安心了。

    ……

    “小林啊,我一生保家卫国却落得如此下场,秦周已经乱了,也烂透了,你早日脱身吧。”

    “我行得光明磊落,坐得腰杆笔挺,可就算如此,他们还是要将一顶卖/国/贼的帽子扣在我头上,可笑啊可笑。”

    “我韩瑞一生,可笑啊。”

    “我就算被处死,也没什么好怕的。我自上战场那一刻起,这条命,就交给了秦周。是秦周负了我!”

    “但我还有夫人和女儿,我希望她们能逃过这次劫难。”

    “小林啊,拜托你了,替我好生照看她们母女。”

    ……

    以他如今的地位身份,再没有人会唤他一声“小林”。

    一个“小”字,足以压低许多尊贵成就。可他好想念那个“小”字。

    将士想起多年前,那名老将军发着颤发着抖,声音凄怆,仍坚持向他下跪,哑着声音向他托付家人。

    只是他没能守好这份托付。

    将军夫人为了保护韩雅,用身躯挡住了上府抄家的士兵的利刃,背后道道血痕破碎惨凄,令她本就孱弱不禁风吹的身躯看起来更加惹人怜。

    但无人怜。

    就是这样一副身躯,死死挡住了士兵的残忍,使不公的秤杆向着光倾斜了一分。

    那天,等到将士得了消息匆匆忙忙赶至将军府时,夫人已随将军而去,而那个小女孩,不知所踪,不知生死……

    茫茫天地,他不知该如何寻找小女孩的声影。

    那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京郊一处不起眼的小树林里,为将军夫妇立一块无名墓碑,将两人一同下葬。

    一生忠肝义胆,却到死都没有姓名。甚至背上一个为人唾弃的骂名。

    将士沉重叹息一声,再次抬脚走上下山的路。

    他再也没回头。

    有时候他也在想,多年出生入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但他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若是有一天没身处军营,只是想想都会感到不安。

    ……

    宗洲握着精致的信封,抬手摸了两下几乎不存在的眼泪,心中固定住一个坚定的念头,自顾自打气站了起来。

    他吸了下鼻子,拎上剩下的水,踉踉跄跄往上走。

    好不容易将水桶拎回厨房,见方老伯还未醒,就想着稍稍晚一点时候再去打水也不迟,于是又吭哧吭哧一路向上爬台阶。

    等终于一脚踏上泽琴殿,可是将宗洲累坏了。

    他扶着门喘了两口气,随后努力踮高脚尖,去敲门。

    他似乎是没想到,不管是在门上何处叩响门,结果都是一样的。

    都会扰醒里边的人过来给他开门。

    他等了好半天,似乎没有人听到声音。

    良久,宗洲立在门前,像稻田里孤零零的草人,唯有路过的鸟雀为他叽喳叫了两声,证明世间并非是静止的。

    宗洲:“……”

    难不成是他敲得太小声了?

    他又踮起脚去敲门。还未伸手够到位置,门从里面打开了。宗洲重心不稳,也没支撑物,于是向前倒去。

    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挡住他前倾的身板。

    宗洲瞧着来人,喜道:“先生!”

    卿山:“嗯。有什么事么?”

    先生眼底下泛着青,似乎没休息好,眼皮也是半垂着。

    宗洲心说,是我打扰到先生休息了吗?可是我已经起床好久了。

    眼下乌青,确实是因为没休息好。

    但垂着眼,纯属是因为宗洲身量不高,他近在身侧时,要垂着眼才能看到。

    宗洲举着手里的信封,在卿山面前晃了晃。

    “先生,有人给你写信了。我方才去打水,遇见了一个凶巴巴的人,他叫我把这封信交到你手里。”

    “先生先生,那个人可凶了。”

    “我都被他吓得摔倒了。”

    “给老伯打的水也洒出去好多,我等会还要再去打一次水。”

    “先生……”

    先生从他手里接过信件,瞧了一眼上头的字,而后拿着信封在他脑袋顶了一拍。

    示意他噤声。

    宗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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