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城的守卫反应也快。早在临州城上空出现异样的第一时刻,他们就动作起来。
只不过他们凡人之躯,哪及得上卿山的动作快。
一队人在寒风萧瑟中茫无头绪地寻找法阵来源,尽力在第一时刻为城中百姓解除危难。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危难。但经过不久前的城门被破一事,众人对法阵多少生出些抵触。
守卫的士兵寻到那处简陋的土屋时,卿山还待在里面不曾离去。
士兵一见到淌了一地的血迹,以为是卿山杀人了,一个个迅速将兵器架在卿山肩头,限制住他的行动。
但卿山就像是没有意识了一样,没有躲避也没有反抗,静默承受着源于冷兵器的压制。
兵器尖端深深抵着他的衣袍,没有一丝缝隙,布料之下传来轻微的刺痛。
但他仍没有任何反应。
守卫军的头领觉得这人实在诡异,大着胆子又将兵器前进一寸,头领清了清嗓子,说道:“你是何人?是不是你杀的人!”
卿山依旧未动,也不吱声。
头领见卿山不配合,顿时怒气横生,对身后一众士兵发号施令:“既然不说话,那就把人请回军营里去问话。”
“是!”
铿锵有力的和声应答后,压制着卿山的兵器不仔细地动了起来,其中有几个锋利的小尖角撞上了卿山肩头,刺进皮肉里。
白衣顷刻间浮现点点红印。
“都别动!”
刚有动作的士兵下意识停住手中动作,齐齐回头望去。
这些士兵看清来人的瞬间,一个个遽然挺拔身躯提起精神气。
来人是那天为卿山引路的将士。搜寻异样的守卫军不止这一队人,他是才得到消息赶过来的。
看样子,他的权力足够指使在场所有士兵。
将士穿过拥挤的人群,挤到了最前边。当他见到蹲在书墨身前的卿山,以及那淌了一地的鲜红,顷刻间愣住了。
“这……这是?”
将士吸入两口冷气,头脑清醒了几分,确认一遍自己没看错,颤颤巍巍问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上一桩事还没解决呢,如今又出现一桩,还多了条不知其名的人命。
这,怕是殿下又要动火气了。
卿山:“他死了。”
他的声音毫无生气,冷冰冰的,与周遭寒气极为搭调。
等了半天,等来这样一句话。
将士有些烦闷,心说:他见得到。
不过也是这句听起来无用的话,让将士开始注意那个靠坐在墙边、真正毫无生气的人。
这具尸体也是怪异,脸上神情一派柔和,看来死时并没有经受太多痛苦,可他的死法又这样惨烈。
将士的目光顺而转至那把剑上。
这是一剑穿心啊。
这把剑看起来也有些名堂,不像是俗物。
当下是临州城异样之时,多数人不愿意在夜里出门。
这般想来,卿山大人确实值得怀疑。
将士挥了挥手上的重剑,示意身后的士兵头领上前。
士兵头领迈着极快的小碎步上前。
将士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他方才可有说过什么?”
“没有。”士兵头领不用回想就说,“除了和您说的那一句,没再开口过。”
将士闻言微微皱眉,这也不像是一个杀人者会有的反应。
倒像是——在平静地接受不愿面对的事实。
“还是把人带回去吧,轻点,别粗鲁。”将士深觉自己想不出个结果,打算转移一处地方,“还有墙边那个,也带回去。”
况且此事,应当还需由殿下决断。
卿山突然有了动作,一下站起身来。
将士:“先生?”
他说完,忽觉自己的语气有问题,有点像是担心过后追加的询问。
将士咽下剩余的话,可以将语气变得生硬:“跟我们走一趟。”
卿山:“不用劳烦你们,我亲自把人带回去。”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将士思前想后,品了好一阵才听出来卿山这是在回应他之前那一句“墙边那个也带回去”。
“这不行。”将士一下拒绝,“就是往常出了这等事,也是让亲人来认领。”
“我是他师父。”
“什么?”将士惊得差点没握住自己的重剑,不禁往后撤了半步。
他下意识想说一句“节哀”,可瞧见卿山一脸平静如死水的模样,又说不出来了。
这是,难过吗?
他忽然想到自己刚才那个荒唐的想法——他在平静地接受不愿面对的事实。
平静不一定是不难过,反而可能是汹涌的心潮骤然冲向本就不坚固的堤坝,决堤之下,没有一处得以安然。
士兵头领忽地开口道:“这不能全靠他一句话就信了吧?”
“能信。”
这是士兵头领今夜第二次经受突如其来的权位压力。
这次的声音他不太熟悉,可声音中无意透露出的不耐,让他下意识转头去看。
士兵头领对这声音不熟悉,但将士熟悉。
还未等士兵看清,将士先一步低首恭敬唤道:“殿下。”
临州城能担得起“殿下”的人,只有那一位。
李朔安缓步走来,他无需和将士一样从狭窄的人群中挤进来,自有人主动让出一条道让他经过。
“我信他。”
李朔安:“先生。”
只有对着李朔安,卿山才抬高一分声音:“让我把他带回去。”
“今日已晚,先生带着……他,”李朔安看着靠在墙边的那人,“带着他先回我府上清洗一番,也好叫人走的安好。等明日,先生带着他回去。”
将士听罢,觉得不妥:“殿下,府中有……是否不大好?”
李朔安冷眼撇向他,将士顷刻噤声。
两人这一小插曲,卿山并没有多在意,此时他满心满眼只剩下那个半身躺在血水里的人。
半晌,他才回道:“好。”
李朔安侧身,给卿山让出一条路,“那先生随我来吧。”
卿山没立刻应下他的好意,而是转身又走向书墨,他的脚步像是每抬起一下都相当吃力,两三步的距离,此时却是艰难。
他再次蹲下,伸手,握上剑柄。
然后又是一阵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