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锡没什么架子，悠然自在惯了，没有当年年少时的肆意风发，现在一袭月牙白长袍，坐在这湖心亭里，捻杯斟茶之间是道不尽的与世无争。
“辛苦苏小公子能寻到这里”。
沈云锡嘴角轻轻扬起一丝笑意，继续道：“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梅心雪烹茶，唯有初夜雪，时机巧，尝尝咱们杨六郎不可多得的手艺”。
苏瑾颜一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眸凝聚，手心有些发汗，连端起茶杯都犹豫了三分，心想着难道自己讲得还不够直白吗？
眼看外面大雪纷飞，隐约能把整座城池吞噬进白色的边界。
只怕回去的路不好走。
“沈三爷，不瞒您说，我来这是有要事与您相谈的”。
容杨世绅神经再大条，此刻也被苏瑾颜严肃的神情吓到不敢吱声，藏在衣袖里的手偷偷拧了把大腿，疼得他双眼瞪的老大，才惊觉自己不是做梦了。
杨世绅心想，这苏小公子在街上被毒打一顿，越发让人捉摸不透，是把脑子砸清醒了？
来找沈云锡又能谈什么？
两人只见沈云锡笑而不谈依然温文尔雅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像是任何事都入不了他的心房。
“若是想说小心程卿绚之类的事，苏小公子不是已经告诉了吗？何必再多此一举”。
苏瑾颜闻了，脸色从容了不少，心里暗自喘了口气，一瞬间，他惊讶地紧盯着沈云锡，道：“只怕是防不胜防，沈…”。
“你让杨六出面请容和县主这事算是与救你之事相抵了，若其他事再插手，只会是越帮越忙”。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话语，杨世绅听着单个的词好像听明白了，可要是连起来听，又好像没搞明白。
杨世绅正等着两人继续打着暗语，只见苏瑾颜沉言寡语低头冥思遐想着。
“你们，从前见过？”，杨世绅问沈云锡，后者似乎没听到他所问之话，给自己倒茶之余，居然还给他续上一杯。
惊得杨世绅又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疼得更加厉害了。
“是我多管闲事了”，苏瑾颜无奈失笑，像是诚表自己的过错，拿起茶杯自顾自地敬起沈云锡。
三杯过后，苏瑾颜撑着拐杖站起来，展颜一笑，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道：“水香茶浓，杨六郎还是手艺差了点，有空到俪兰阁，尝尝那里的手艺，不会有差”。
这一说完，人潇洒自在地上了轿子，像来时那样，莫名其妙得很。
杨世绅倒像是转了性子，没有被苏瑾颜的言语激怒，不可多得关心了一句，“他没事吧？”。
性格阴晴不定也就算了，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云锡此刻把茶杯倒扣在茶桌上，眼神不经意间扫了眼已经消失的轿子，语气缓慢，道：“以后少惹他”。
杨世绅：“…”，越发玄乎，还有子涵怕的人？
也就只有杨世绅傻乎乎的。
苏家小公子虽年轻，但这样的人能不费一力让程卿绚吃个暗亏，还能寻到这里，时而看似不着调时而又正常得很，这样之人往后只怕不是个祸害，就是个瘟神！
雪仍继续铺天盖地而来，就像苏瑾颜想那般，回去的路越发难行。
在天主街，一青衣灰布侍从脸色苍白，行色慌张，在寸步难行的街道上蹒跚前行，嘴上不知叨念着什么。
穿过天主街转弯进入住宅区，夜色将近，那些个下人穿着陈年大褂，擦着冻僵的手去点亮府门上的灯笼，瞬间灯火阑珊。
离天主街有些距离，胡同苑的沈家虽算不得是一品达官贵族，却也是在胡同苑里有名的清流世家，只不过那是在沈二爷的罪行没被揭露之前。
风雪过境，沈家大门看着更加寂静冷清，府门前的灯笼火烛迟迟没人出来点上，沉明顾不上许多，他抬起已经没有知觉的手敲着紧闭的黑漆大门。
一声一声的响，里面好像没有人一样，直到沉明的手指关节皮破血流，才听到门的那一边有人道了句，“来了，来了”。
开门的是个神采奕奕的小斯，含笑看着沉明，问道：“你是？”。
沉明顾不了太多，一把抓住小斯的手臂，慌张地问道：“我是金明程家六公子的贴身侍从，我家公子是否来了这里？你可有看到他？”。
“你家公子？”，小斯皱褶眉头，努力回想程家六公子的模样。
“是的，是的，哥儿他是不是来这里找你家小姐了？”。
这话一听，小斯脸色都变了，连忙把人推出去，怒声吆喝道：“休要胡言乱语，你家公子丢了来我们沈府找人是怎回事，莫不是来找茬的？”。
沉明也是急切，眼神祈求着道：“我知道了，定是去找你们二姑娘了，要不你帮忙通报西院的二夫人，她定是知道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斯觉得这程家人定是病得不浅，谁人不知道沈家东西院已经井水不犯河水，而且此时与二姑娘又有什么联系！
“你们程家歹过份了些，是觉得我们沈家没人，好欺负吗？”，小斯把沉明逼到街上，眼神死死盯着沉明，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把人撕烂般。
沉明一时半刻竟被吓到了，不明白自己何时得罪了他。
“我警告你，我们如今虽然运势不佳，但是也不是你等能来污蔑的”，小斯说完，转身回去，“砰”的一声，把大门紧紧关上了。
随着禁闭上的黑漆大门，沉明心情低落了几分，意识却清醒了些。
这扇门才关起来，旁边倒有一扇门悄悄地打开，从朱红大门里走出一位半老徐娘，她向沉明招了招手。
“姑娘，货物逮到了”，秋实缓步走进来，低头小声道。
“什么货物？”，坐在软榻上的沈余氏放下手里的针线，疑惑不解地问道：“天色已晚，是哪个商号不知规矩？”。
沈姝不急不慢剪断手里的丝线，一张石峦松枝惟妙惟俏展现在沈余氏面前。
“母亲莫气，不过是几箱山里来的野货，掌柜拿不定主意是常有的。您快帮我瞧瞧这图案怎样？”。
沈余氏接过手帕，点头一笑，道：“真不错，有了这女红，你以后也不用怕别人取笑了”。
“我脸皮厚得很，何时惧怕过他人之笑”。
沈余氏听了，宠溺笑着道：“行了行了，你快快去看看那些货，可别逗留太晚”。
沈姝倒是不显急，先是把沈余氏服侍好，吩咐露辰阁的下人需要注意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