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
乔婉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凶狠地聚焦在一位其貌不扬的中年道士身上。辛夷顺着看过去，那人没戴道冠，蓄着的及肩中长发随意地扎成小辫子放在脑后，清瘦的身形藏在宽大的藏青色道袍，衣袂飘飘里颇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或许是乔婉炽热的视线过于露骨，那道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匆匆结束对话，挤进游客里就要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幸好乔婉反应迅速，看见他想要溜，神色一变一把握住辛夷的手腕跟着就要从同一个方向挤出去。但是无奈这里人实在太多了，大家比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等到她们两个跌跌撞撞冲出人群的时候，道士早已经不见了身影。
乔婉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扶着栏杆探出大半个身子往楼下望，结果被广场正中央的香炉遮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乔婉“啧”了一声，本来在老树枝丫上憩息的小雀儿立刻收到了命令，低掠过屋顶往外飞出。
“要不要我也出去……”辛夷话刚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陡然之间，风云骤变。以乔婉为中心，无数根无形的精神触手铺天盖地地延伸出去，强行接入楼上楼下每一个人的大脑，源源不断地为她送来各个方位各个角度的信息。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成了乔婉的监视器，而她则需要在无数的画面中找到道士的身影，获取他最后消失的方向。
恐惧、愤怒、紧张、不安，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霎时间全部塞进了她大脑里，身处情绪洪流自己也不太好受，她只能尽快地从这些垃圾堆里筛选出有用的信息，以免被拖进情绪的深渊。
身边的辛夷凭借着临时连接的关系逃过一劫，但是其他的人就没有那么好受了。有些人是瞬间被击倒了，感到脑子里似乎有个东西拼命在往里钻，头痛欲裂；有些人则是架起了不堪一击、薄弱如蝉翼的的精神屏障，勉强撑过了一两秒的时间，然后又成为了第一种情况下的人。
辛夷没有想到乔婉会选择这么直白露骨的方式，错愕地张大嘴。以往感受到的精神力都是偏温和的，保护性更强，而这次则是展现出了更具侵略性的的一面，如同温柔的水凝结成冰，冰又成了一支锋利的、尖锐的矛，一切屏障在她面前都形同虚设。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凝固的空气又重新开始流动，被击倒的人们爬起来开始骂骂咧咧，又恢复到之前的人头涌动。乔婉松开握住栏杆的手精疲力尽地倒在辛夷怀里狼狈地干呕着，脸色惨白得几乎要晕过去一样，背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了。她右手紧紧地抓着辛夷胸前的衣服，虚弱地说道：“我找到他了，带我过去。”
辛夷背着乔婉赶到她指定的地方时，道士正以一种滑稽的姿势被定格在了一棵树下，嘴里叼着一根草，翘着二郎腿，本来是躺在草地上的上半身悬空，就像是仰卧起坐刚完成了一半，不上不下就被按下了暂停键。隔壁是他的精神体，一只白山羊，短短的四肢摊开，趴在草地上，浑身的白色细毛已经变得灰蒙蒙的，平时漂亮的小胡子变得脏兮兮，同样也被按下了暂停键动弹不得。
黄色的小鸟立在他黑色的布鞋鞋尖上，圆圆的小脑袋左摇右晃，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透露出微妙的嫌弃感。见自家主人过来，小鸟叽叽喳喳唱着歌，回到了两个女生身边。
乔婉要求下来，推开辛夷要扶的手，自己站稳。小鸟似乎是害怕增加负担，没有跟过去，停在辛夷的肩膀。白狼也被放了出来，迈着腿来到了白山羊的面前，亮出前爪按在它的大动脉上，锋利的爪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刺破羊皮，将其当场了结。
乔婉收回精神层面上的控制，让道士重获对四肢的控制权。伴随着哎呦一声，道士的上半身重重地撞在地面上，而一直在使劲的腰部肌肉酸痛得如同一连吃了好几个青柠檬一般，一动弹就酸得不行。乔婉和辛夷两人就并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只是用一种如冰山般冷酷的眼神看着道士扶着树干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隔壁的小白羊见到主人自由也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发现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索性放弃了可能会要见血的试探，直接躺平成为白狼的爪下猎物。
道士左手扶着自己快要折了的腰，右手指着乔婉错愕道：“你是大乔？怎么会是你过来了？你不是失去向导能力了吗？”
乔婉完全没有和他交流的意思，只是侧头看了辛夷一眼。那一边接收到讯息的辛夷点点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箭步冲上去，左手掐住道士的脖子，将他死死地钉在树上。
道士的脚尖被迫微微离开地面，瞬间感觉有些呼吸不能。他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说：“等一等……如果我说我不是于吉……你信吗？”
“那你跑什么？”辛夷眼神凌厉，表示自己不信。
道士很无辜：“因为你在追我啊。”说到这里其实有点无理取闹了，小白羊应景地跟着“咩”一声似乎是在附议，然后就被白狼硬生生地把头按进了泥土里，识相地噤声了。
“不，你就是于吉。”乔婉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在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少见的暴戾，她冷冷开口，“你知道这里是s市吧，就算我现在杀死你也不会有人来追查荒郊野岭的一具尸体。”她向前伸出手，一点一点慢慢把五指收拢，就像在捏爆一只气球一样，同时发生扭曲的还有道士的表情，他正在忍受着脑仁钻心的疼痛。
“我……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个于吉……”乔婉停手了，疼痛也停止了，她歪头看着他，耳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小半边脸，说出的话如同恶魔低语：“我为什么要信你？你就是那个杀害我哨兵的凶手，我恨不得现在就要杀了你，为我的哨兵报仇。”
道士瞳孔猛然收缩，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杀心会这么重，开始试图挣扎，但越挣扎脑子里疼痛就越发强烈。一开始他是来寻求合作的，没想到反而成了送上门的羔羊，成了别人的替死鬼，真是有苦说不出。
杀了他……杀了他……乔婉慢慢走近，气势如山岳倾倒，压迫感更加强烈。
“我……我……真的不是！”道士挣扎得更加剧烈了。
辛夷也觉得不太对劲，她急急伸出一只手挡在乔婉身前，出言阻止道：“乔婉！”
可惜声音已经传不到她的耳朵里了。乔婉感觉身体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她浑身发烫，烧得她每一根骨头都要变成灰，烧得她仿佛成为火焰本身，要无边无际的湖水都为她干涸。
杀了他……杀了他……
辛夷终于找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她在乔婉的眼睛里看见了克制之后依旧明显的歇斯底里，看见了参杂着痛苦和疯狂的冷酷愉悦，但是唯独没有看见现实世界的一景一物。
这是“迷失”的前兆。
辛夷看着乔婉恍惚的样子心急如焚，她虽然只上过几节向导课，但是也知道迷失的严重性，担心向导会从此陷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再也回不到现实世界。可是她不敢放手，她知道乔婉的执念有多深，如果这次因为她的原因放走了道士，后果会如何她都不敢设想。
“乔婉！冷静一点！”
好像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乔婉站在一艘摇晃的小船上，火焰在惊涛骇浪之上凭空燃烧，雄雄的火光照亮了在湖面下安静长眠的人。
“乔妹，冷静一点。”
为什么你不睁开眼睛？你明明一直在笑，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慢慢来，别着急。”男人的声音是如此的熟络和热切，以至于让乔婉的灵魂都不由自主地为之战栗。
数道无形闪电划过，裂缝攀满天空，水与天碎成数截，将无数黑暗往事割裂。乔婉闭上眼，等到她再度睁开的时候，湖水和火焰都消失不见了，她又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乔婉放下手臂，也停止了折磨，只是眉间还带着凌厉的凶狠：“有什么想说的就一次性说完。记住了，千万不要对我撒谎。”
道士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生怕她反悔似的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完了：“我、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个于吉。你说的那个是我的师弟，他叫左慈，我才是真正的于吉。不信，你可以问问把你带过来的那个人，左慈的精神体是黑羊，我的是白羊，我们是不同的。”
乔婉照他所说翻出手机向鲁肃求证，确认了道士说的确实是实话。她接过辛夷询问的眼神点点头，清亮的双眸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杀意。辛夷放手，向后退一步，回到乔婉身边。
解开禁锢的道士猝不及防地直接摔坐在了地上，只见他双手捂着自己脆弱的脖子，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在指缝间还能清楚看到遗留下来的可怕红印。
“你真的是一个疯子。”
“我只是想为我的哨兵报仇而已。”乔婉半阖着眼嗤笑，“和你们比起来，这还算不上什么吧。”
“打住，我和他们不一样。”道士双手打叉，“我是过来谈合作的。”
中年人的脸上突兀地浮现出近乎儿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诉你。”他停顿了一下，“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