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季世野沉声道。
小男孩畏畏缩缩地抱着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眼前这个对他连开两枪的军官。
季世野身上有一种冷清的气质,如果跪在地上的是沐纯,他定然也不敢抬头。
或许小男孩比沐纯要更有勇气一些,他枯槁的十指紧紧揪住自己脏兮兮的头发,也带着揪起了自己的头。
沐纯看清了他的脸。除了眼睛是清澈的之外,他全身上下都很脏。头发一股一股地拧成几条贴在头皮上,脸皮被冻得皲裂,手指脱皮。男孩拖着一双破旧不合脚的老皮鞋,脚趾的地方破了个大洞,被冻得紫清,或许衣服和鞋子都是从哪里捡来的。
“你们不要杀我……我不是异种,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的脸,我是人类……”
男孩抬起头来,似乎想让面前高大的两个人能看清楚自己人类的脸。
沐纯的视线游走在季世野和这个瘦似骷髅的黑人小男孩之间,小男孩跪趴在地上,一个劲地重复着自己是个人类。季世野的双目微眯,眼尾有三分凌厉,好像在确认着什么。
沐纯捏着手枪,他想帮小男孩一把,但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帮得上他。
就算他真的是异种也无所谓,至少他跟安全局里的怪物是不一样的。
在一阵漫长的寂静之后,沐纯才终于听见少将的声音。
“起来。”
男孩没敢动弹,只是不再发出声音了。
沐纯松了一口气,上前去把小男孩拉起来:“快起来吧,没事了……”
“有事,”季世野走到沐纯和小男孩身边,把沐纯手中的枪收回来,“等下我叫人来接我们,送他去安全局的24小时基因检测中心,现在还不能确认他不是异种。”
“少将……”沐纯抬头,蓝眼睛看向他。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一向公正,送去检测中心才能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被感染,不会因为你的撒娇而手下留情,有所偏袒。”
沐纯:“?”
他并没有撒娇,他的眼神只是想说明小男孩或许不是异种。但少将已然拿出了通讯器来联络基地。
沐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了男孩的身上。
“你一定很冷吧,你一直在发抖呢。”沐纯安慰他道。沐纯不会饿,但是他挨过冻,在这么低的温度没有过衣服穿,他知道冷可以要了一朵玫瑰花的命,更别说是人类了。
男孩没有拒绝:“谢……谢谢。”
季世野联络完基地,回过头来瞥了只剩下衬衣的温斯顿:“你把衣服给他,你不冷吗?”
“但是他好像更需要一件衣服,我里面还有两件衣服,不算很冷,而且我比他的身体结实很多……”
然而,沐纯还没来得及表达完小男孩有多需要一件大衣外套的时候,另一件一模一样的外套却已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你穿我的吧。我听懂了,按照你的逻辑,你们这些身娇体弱的更需要这件大衣,我是里面最壮的,我最不需要穿这么多。”
“我不是这个意思……”沐纯皱眉,试图反驳。
季世野一把把沐纯拉到自己这边来:“好了,既然你都把衣服给他了,那你就过来。他现在还说不准是不是异种基因的携带者,你现在他旁边很危险。”
男孩听懂了他们的对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们三个一起在隔离墙边等了十几分钟,两辆车从远处飞驰而来,在沙土不算多的路面扬起两道薄雾一样的烟尘。
两辆车子是不一样的,前面来的一辆是普通的城市越野车,而后面跟着的那一辆显然是被改装过的。它的前座有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但是后排却是一个透明的大型玻璃箱子,玻璃箱子外面有厚重的铁皮,隔绝了外界,里面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在沐纯看来,这车子不像是用来装人的,而是用来装牲畜或者是实验药品的。
圣诞夜也有倒霉鬼值班,车子的驾驶座上下来了两个军官,他们看到黑人男孩的第一眼先是警惕,然后是惊讶,二人面面相觑——男孩是穿着季世野的大衣吗?!
季世野看到了他们的表情,但也没有多做解释,沐纯跟在他后面上了那辆普通的越野车,两个军官穿着防护服将男孩押上了宛如囚笼一样的车子。
男孩在走入那个“箱子”之前偏头看了沐纯一眼,他的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
他没有发声,沐纯看清楚了他的口型。是——谢谢您。
座位有加热功能,汽车开始向前行驶,少将开车,沐纯看向窗外,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少将,我们也要去安全局吗?”沐纯问。
“对,我们刚才和那个黑人男孩有过接触,也要过去检测。”季世野用余光瞥了沐纯一眼,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把一个暖手宝扔给他。“冷的话把你的手放进去,一会儿就热了。”
“谢谢。”沐纯接过那个粉色的暖手宝,里面是毛绒绒的,温度也渐渐高了起来。
少将穿得更少,但他整个人看起来比自己要展褂很多。
可能因为他是一个结实的人类吧……小玫瑰这样想道。
沐纯和季世野与小男孩坐了不同的两种车。沐纯并不疑惑,因为有人在,就会有高低贵贱。
作为一个异种,他早就明白了尽管在人类的世界里,人类总是高唱着公平,但其实公平是很难实现的。碑林里的男人说过,他自己也亲眼看到过。
他在地球的一隅独自生活了二百年,始终记得地球彻底归于安静之前的纷飞的战火与漫天的硝烟。即使二百年足矣让他贫瘠的大脑忘记一切,他也始终会记得那个夕阳徐徐落下的黄昏,和没有太阳、寂静到可怕的夜晚。
因为自从那以后,地球上再也没有一个人类;
而自从自己离开后,地球上也再没有一个异种。
他们开车沿着莱茵河走,沐纯看向窗外,觉得这一次莱茵河没有来的时候好看了。雪落在河面上,好像都是一种悲伤的哭声。
“少将,人类为什么这么坏?”沐纯不知不觉就问出了这句话。
“怎么讲?”季世野握着方向盘。
“少将明明不认识那个小男孩,他对于您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但是我看得出来,您对他充满恶意,那是陌生人之间的恶意。”
季世野听清楚了他的问题,但并没有马上回答。
沐纯转头看向他,觉得他一定不是没有听清,少将应该是在思考,或者只是不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