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舒那里,我早就输了,所以到底还是岳父棋高一着。”
李慕乾提起钱望舒,眼中总会流露出温情,他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自己的白子,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
“哟,我输了。”
钱念北咋了咋舌,又揶揄李慕乾的表里不一,却也没有怪罪。他将手里的余子扔回了棋篓里,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随后又愿赌服输道:“我既输了,说好许你一句真话,想问什么便问吧。”
“小婿有一件事,的确困扰心头已久,需要岳父为我解惑。”李慕乾抬眸平静看向钱念北,心中坦荡。
“但说无妨。”
“先帝之死,可与岳父有关?”
钱念北挑眉喟叹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他低头望着他拇指上的那个染了一丝血红的枫叶扳指,目光一点点变淡,随后抬眸反问道:“官家以为呢?”
“我以为,以国公的气性,应当不会用杀人来泄愤。”
李慕乾依旧平静地与他对视着,还是心中坦荡。
“泄愤?”
这两个字荒唐得令钱念北发笑,他与李法显之间,没有什么会令他气急败坏到报复什么。
“说到底,是他老人家背叛您在先,不是么?”
李慕乾对于他们两位的过往,对于那段被所有南棠人都奉为神话的建国往事,有过耳闻。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钱念北通读《论语》,总觉得这两句话说得最有道理,他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变得毫无意义:“我与他到底是以利相交,谈不上什么背不背叛,一拍两散而已。”
“您如今能这么想,也好。”
“不这么想,又能如何想,那老小子到死都在算计我。”
王侯冠身,心有江湖,他又怎会真的唯利是图,这点,旁人远比他自己看得清楚。
“可他还是自食恶果了,我就是那个果。”
李慕乾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低头去看自己腕上的菩提珠。
“原来是你觉得背叛了他,”钱念北了然地点了点头,他伸出两指轻敲了敲石桌面,否定道:“小子,天下大道多如牛毛,也不是条条都是对的,选错了,换一条就是了,一条道走到黑的,才是真的傻子,譬如你爹。”
以反乱正,是为叛;以正乱反,是为匡。
“可如今我的道,就是正道么?”李慕乾因他的话,忽然有一瞬的恍惚。
哒!
一个响指突然打醒了他。
“臭小子,如今万事俱备,你他娘不会想反悔吧?”
这种近乎于是在逗孩子的调侃,适时的把这种严肃的氛围拉回了轻松的正规。
李慕乾低头轻笑一声,回应他自然不会。
“拓跋清风那小子在北卫都当上挂名摄政王了,你要是这时候撂挑子,怕是他要与你拼命了。”
“说起此事,小婿有一件事想与岳父商量。”
“此事可是与小舒有关?”
李慕乾接茶的手一顿,忽然有些赧于开口,只是轻颔了颔首,先自饮了杯中的茶水。
“说吧,想让我帮你瞒些什么?”钱念北两指捏着温热的瓷杯外壁,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敲击着,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李慕乾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串被自己盘得已十分圆润光滑的白玉菩提,眉间染上了一点悲意,他艰难开口道:“御驾亲征之事,还请岳父替我一同先瞒着她。”
饶是钱念北心中再有准备,还是不免有些意外,他微蹙了蹙眉,沉声问道:“你还是想好,要自己去冒这个险么?”
“议和是我应的,如今反悔也该是我来,百姓要怨也只管怨我就是。”
“可你。。。”
“万事总有第一次,若此战能一举为南棠夺回失地,也算是我功德圆满了。”李慕乾说得虔诚,他望着茶水中自己的浅影,沉吟道:“况且,南棠从来最不缺的就是皇帝。”
即使如今黄袍加身,他还是将自己看得极其渺小。
“痴儿,好一个痴儿。”钱念北忽然觉得有些可惜,可惜他没有早些遇到他。
“国公不必为我惋惜,我生来就是为南棠而死的。”
李慕乾并没有觉得这个事实有多难于启齿,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古刹的昏暗禁室里,他就已经把这方宿命,融进了自己骨血里。
“傻小子,可你未必会输。”
钱念北其实并不是一个善于鼓励的良师,他更信奉所谓打击教育,可他却觉得面前的青年是谦虚过了头,克制过了头,完全丧失了一个风华正茂之人该有的猖狂。
“官家,老臣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也不赌没有胜算的博戏。”
“多谢国公对我的信任,只不过我这人生性如此,万事总会看得远些。”
“你怕阿舒不同意你去?”
“我从前答应过她,要为自己而活,可我还是食言了。”
“那丫头太聪明,你怕是瞒不了她太久。”
“阿舒的胸襟气度是这世上大多男儿都比之不及的,可我宁愿在我得胜归来时她埋怨我不早些同她说,也不愿在我一去无返后她悔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规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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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孕妇每日最重要的就是要时常保持心情的愉悦,官家这几日研究完书案上一应的有关女子妊娠的书籍,最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过了端午后的日子,总算是闲了下来,太医说钱望舒这几月以来胎相日渐稳固,待足月即可生产,所以李慕乾决定趁空带着钱望舒外出散散心。
传闻东海之滨有一小岛,岛上有成片的桃花林而且终年不败,更重要的是,那是钱望舒爹娘成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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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明天真的去不了了吗?”
钱望舒坐在李慕乾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由着他帮自己揉腰,听到他说明日临时要去军器所观看工匠演练一种刚制成的火器所以无法陪她去桃花岛游玩,虽明白事情紧急,但她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大战在即,我早些批准火器生产,我军在战场上也能多一份胜算。”李慕乾点了点头,又换了个穴位替钱望舒按摩,轻声确认道:“这样有没有好受一点?”
“有啊有啊,官人有心了。”钱望舒轻笑一声,拿自己的鼻尖蹭了蹭他的。
李慕乾趁机在她的唇角轻啄了一下,结束完按摩又将她扶回了已经铺好软枕的寝榻上,“明日我送你去渡口,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