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啊,李慕乾!”
假煎肉的香气冲破环绕周身的柴火味,很快便传到了钱望舒的鼻子里。
她将手里的烧火棍支在了墙角,拎着自己的衣摆走到李慕乾身边,打算先一饱眼福。
李慕乾一手掌勺,一手十分沉着地去调料罐里抓调料,目光一直淡泊地望着锅中瓜片与面筋,仿若这一切的数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端的是一个胸有成竹。
佛子做菜的样子,她倒是从来没有见过。
哟,用的还是她送的珠子。
袖口挽至小臂末端,不偏不倚地露出了他缠在腕上的菩提珠,珠子圆润白皙,倒是称得他的手臂线条更加好看些。
钱望舒知道和尚的身板不错,却从未这样仔细地观摩过他,彼时洗手作羹汤的李慕乾竟然比当初在玉清池里没穿上衣的模样更加动人些。
多好一男的啊,可惜是个和尚。
那味道已然让她心花怒放,看得却吃不得,钱望舒站在锅边深吸了一口气,她忍不住催了一句:“快好了么?”
“去拿个盘子来。”李慕乾掀开了一旁已经冒白气的蒸笼,及时检查了一下蒸素鸭的进度。
钱望舒将盘子一应都摆到了灶台上,静待李慕乾大功告成。
“时候不早,圣人吃完便早些睡觉。”
从不夜食的李佛子将两盘飘香四溢的素食摆到了窗边的木桌上,又替钱望舒摆好了碗筷,而后拉了一张条凳在一边坐下。
在这如此美好的夜晚,借这如此皎洁的月光,在这么一间小小的厨房里,吃如此可人的宵夜,未面也太暴殄天物了些。
“李慕乾,就在厨房囫囵也太委屈了这蒸素鸭和假煎肉了吧。”钱望舒又动了些歪心思,眼睁睁看着这两盘东西却也不动筷。
“圣人想去哪里?”李慕乾自然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却也不想浪费时间同她拉扯,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
哟,这和尚什么时候这么通人情了。
钱望舒略带意外地挑了挑眉,腆着脸回道:“后苑的槐花开了,我还没去看过呢!”
一个敢问,一个也倒是敢答。
“如今已是三更天了。”李慕乾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平静的话里全然是对她异想天开的拒绝。
“明天不是休沐么?”钱望舒有的是理由反驳他,而后又是一招以退为进:“官家为我烧菜辛苦了,我一个人去也是使得的,不若官家早些回去休息?”
“圣人不是不打算吵醒旁人么,如今大殿门已闭,又要如何去得?”
“我记得官家功夫了得啊,轻功对官家来说,应当是小菜一碟吧。”
钱望舒竟然在这个时候祭出了她知道李慕乾会武功这个秘密,倒也是很没有必要。
怕是孔夫子见了都会问一句,割鸡焉用牛刀。
“去收拾东西。”李慕乾无奈妥协。
“好嘞,谢谢官家!”
钱望舒得了肯定,立刻欢欢喜喜地去找食盒装吃食,可路过酒缸的时候,她的腿便又软了下来。
此情此景,不酌酒一壶,也是暴殄天物啊!
“官家。”
钱望舒又拿她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看李慕乾。
“不许多喝。”
李慕乾说罢,心中立刻默念起心经拂袖去了外头等她,不想再受这个女人的蛊惑。
-
初夏夜,满宫月色下,只见一红一白两影飞跃屋脊之上,活如游龙,不过转眼,便又没入了无边花海中不见。
“李慕乾,好美的槐花呀!”
钱望舒抱着自己的小食盒,从李慕乾身边跑去了槐树下看花。
李慕乾后知后觉地收回了方才为了飞檐而护着钱望舒的手,静默地立在一旁看钱望舒赏花。
一路念在心里的佛经,不知在何时便停了。
转之入耳的是少女的轻语,如同大雄宝殿中宏伟的梵音一般,悠悠缓缓地流进了他的心里。
钱望舒伸手在近处折了一捧槐花下来,而后一路低头嗅着手里的花香,走回了李慕乾身边,抬头问道:“官家,你吃过槐花饭嘛吗?”
“未曾。”李慕乾垂眸看了身边的采花大盗一眼,十分自然地拎过了她手里的食盒,而后先一步走去了凉亭里坐下。
“那真是太可惜了,下次一定要让你尝尝我家厨子做的槐花饭,那叫一个香!”钱望舒撑在石案上,摇头晃脑地同李慕乾惋惜着,还将手里的槐花枝送给了他。
李慕乾见这近在眼前的罪过,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这花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钱望舒见这和尚半天没什么反应,轻啧了一声,教育他要“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然后把花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花,确实很香。
李慕乾装作云淡风轻地将手里的残花安稳地摆到了桌案上,又提掌轻咳一声,提醒钱望舒不要忘了自己的正事。
“让我来尝尝官家的手艺,会不会和云林寺的素面一样好吃呢?实在是让人期待啊!”钱望舒小嘴巴巴个不停,一面摩拳擦掌着准备对食盒里的那两样素食下手。
没想到啊,她钱望舒真的会有一天开始吃素了。
钱小皇后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伸手就是一块假煎肉下肚。
“如何?”
官家竟然还有些在乎某人对于他手艺的评价。
钱望舒猛的搁下了手里的筷子,横眉怒道:“李慕乾,你为什么不做厨子呢?”
一语掷地,惊起了树上的几只倦鸟。
“阿弥陀佛,贫僧乃出家之人。”
李慕乾立刻拿出了他的万能答案来回钱某人的间歇性失心疯。
“从前我总觉得,这桌上若是没有了肉那吃饭便没有了意义,这话到官家这里倒是错了。”
钱望舒云鬓微乱,懒懒地托着头又伸手去够不远处的酒壶为自己倒酒喝,端得是一个坐没坐相、吃没吃相,同对首正襟危坐的李佛子全然形成了两幅画风截然不同的夜景。
柔和的月光不知情地同时洒到了这两幅画上,竟无意中带来了几抹和谐的美感。
“此话怎讲?”
李慕乾清淡地问了一句,抬眸静静看向正在享用他素蒸鸭的钱小皇后。
“其实我哪里是贪那几口肉呢,只不过是没遇到能撑场面的素食罢了,一场饭里若是没个硬菜,也算不得是吃了啊。”
钱望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倒有了些兴趣同李慕乾掰扯一下她自己悟了十八年的食饭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