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儿高高挂，天色昏暗，星月争辉，照着尘世浮华。
“柔丫头。”
听着外头的声响，准备躺下的林柔立马让秋儿掌灯开门，
“母亲。”林柔见着到阁里的人十分惊喜，忙从塌上起来，往大娘子怀里窜。
林大娘子接着人，还装样子责骂着：“都多大了，还没点姑娘样子。”边说边把人往床塌上带。
林柔自从分阁后就很少粘着林大娘子睡，看着人笑着问：“母亲，今夜怎么来了，是想女儿了，要来陪女儿入眠吗？”
林大娘子轻轻点着林柔脑袋。母女俩没逗笑多久，林大娘子就说着来意。
“柔儿，后头十六，你需同母亲一道入趟内朝去拜见圣人。”
林柔歪着头看着人问着：“攸宁的娘娘？”
林大娘子点头，又提醒着：“这样的称呼就只能放在林府里头，出了府门太子是殿下，娘娘是圣人。”
“女儿明白的。”林柔点着头。
“明儿一早，就去选件新衣裳，置办些新头饰。”林大娘子看着女儿，自觉林柔还是怀里的那个小丫头，怎么就到了能被人称一句小娘子的时候的了。
林柔不知突然宣她进宫是为何，但左右不过那几句话那一点事情。
及笈年岁将近，她不想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会传到她的面前。
她要许与谁，嫁与谁。盛京里人人好奇。
尤其是太子不日可及冠入朝，那婚嫁也就在眼前了。
盛京的贵女里想要去到这个位置的人无数，可真让她们说，她也会觉得林柔会是最有可能的那个。
故而盛京贵女或多或少都想同林柔相处着，想着万一的往后，太子自是不可能只有一位妻的。
十六之日，内朝里侍从皆忙碌，各个行色匆匆，各宫娘子一早便到甘宁宫参拜皇后，闲坐一会便散了，近来没有新入内朝的娘子各个都是熟面孔，听来听去也就这几句话。
董娘子坐在最前面一举一动还是那般耀武扬威的。她明白自己这辈子是没有法当得中宫了，可她的孩儿并不是只能当得王侯。
作为皇子的娘娘，卢柠照例要关怀每一位宫中的孩儿。如今也就六皇子尚在襁褓，卢柠便先开口问着坐在后头的赵娘子：“六哥儿近来安好，听闻前头有咳几声，可有好全。”
赵娘子是宫里出了名的好脾气，连侍女出错都不罚的老好人。听着圣人提及立马起身回话：“六哥儿近来都好，劳娘娘挂心。下回就让乳母抱来。”
听着这话卢柠立刻制止了，对人含笑委婉说道：“六哥儿好就行，虽然这些日子回暖也不可掉以轻心。”
对于官家的这些子嗣卢柠还算用心，就是董氏所生的二皇子她也不曾有苛待，每每皇子们来拜见了也都会细细问询以表关爱。
前头道董氏端来两回茶水，等着圣人问询近来二皇子的功课，可卢柠说了六皇子后竟没提起其他的皇子。
只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让董娘子听着就烦。
即刻插话看似不经心的说着：“听闻圣人今日特意宣了林氏嫡女入宫来，也不知道这位往后要许什么样的人家才好。”
说完才又慢悠悠的起身同卢柠半揖行礼，还笑着说：“是臣妾言过了，圣人饶恕。”
卢柠最烦的便是对方这一套做派，摆着手让人免礼，还得回着上头的话：“林氏嫁女自是林氏的事，与内朝与你有何瓜葛。”
这话说的重，是说给董娘子听的也是说给下面有哥儿的各位娘子听的。
谁不想和林氏攀亲，娶了林氏嫡女便是最快最稳妥的方法。
董娘子不过是想打探打探，没想到圣人竟为着个没见面的丫头动了气，自讨没趣。
内命妇早早入宫在偏殿里等着，一群人散坐着，各自熟络各自相交。
今日林家带着嫡女来，每家的主母都留着心眼打量着林柔。
林柔的出生本就不凡。林氏在盛京里谁不巴结着，那谁娶着林氏女便也算高出其他士族一簇。
林柔不喜这些明着暗着的眼神就躲在母亲后头，听着别人恭维的话偶尔还得笑着行个礼。
她不喜这些，林氏的后院最为干净，林宴只娶了嫡妻，生了一儿一女，其余便只有林颐这位胞弟，林颐及冠娶妻，只是这位娘子命薄，嫁入林府一年，春日里的一场病竟就这样去了，林颐也就未再娶。
林大娘子没有处妯娌之道，林柔自也没见着没经验，头一回见如此多的夫人，只觉得各个能说会道，十分嘈杂。
总算女官来宣人进殿了，一群人便起身同行，母亲再三向林柔嘱咐着要举止端庄，不可肆意。
林柔点着头后悔着今日入宫之举。
卢柠就坐在主殿的最高处，命妇们进殿后一同行礼，屋里站满了人，她头都未抬起只说着赐坐。
一旁女官早就提醒今日林氏嫡女会入宫晋见，卢柠就先从这里说起。
“这事柔小娘子吧，长得可真是明眸皓齿，芙蓉不及。”卢柠还未见着人，先夸赞着，命妇带家中未出阁的小娘子来宫里本就意欲明了。
“圣人谬赞了，在家可并非此般乖顺，也就今日到圣人跟前。”林诰命这话说得新鲜。
每个到卢柠面前的人无不是夸赞着自家孩儿如何乖巧如何端庄。就等着给卢柠一个好印象能有机会入主东宫。
这才抬头仔细的看着诰命身后的小姑娘。林柔也偷偷的打量坐在高处的圣人。这是攸宁的娘娘，能生得攸宁这般孩儿的人定然温柔可亲吧。
就一眼，看着对方的眼睛，看着对方朝自己笑着的模样，卢柠便打心里喜欢这个小姑娘。
“柔丫头，过来。”卢柠换了称呼招着手。
林柔上前，依着礼跪在案前。卢柠还特意把人叫过去坐。这举动看得殿内其他命妇们眼红。
往日来了其他小娘子也不见圣人如此热情。还得感叹一句林氏果然厉害。
林柔先是端坐着听着大家谈话，半个时辰便坐不住了，打量四周，偷偷伸伸手脚，眨眨眼睛。对大家说的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盯着桌上的糕点看了很久，但又不敢伸手去拿。
卢柠看着自觉这个小丫头有趣，便特意停下来每人赏了一块，也是寻常之物只是到了甘宁宫才变得不同。
林柔拿着后开心极了，又得藏着这高兴，小口小口的吃着，到最后伺机一口塞入，满足的很。
众人交谈了一个下午不过是说些京里的趣事和各家家常。也是卢柠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等人都散去了，婆婆便上来给圣人揉揉肩，这黄花木的硬椅一坐一个两个时辰，累人的很。
“婆婆看这柔小娘子如何？”卢柠揉着眼舒着气。今日看着林柔似乎看着了她自己。
“圣人喜欢就留着，往后许给殿下招进宫来。”婆婆笑着，她最知卢柠的心，今日这般举动定得真心欢喜这位柔小娘子。
今日一见，卢柠是真的喜欢这丫头，从前纵着李佑与林柔接触，有因着林氏在朝中在世家里的威望。如今觉得同这般鲜活的人一道，日子也会鲜活些。
看着她让人不禁想起自己的及笄年岁。
那时卢柠还只是卢王府的柠小娘子，自以为圆满的过着每一天。
她的母亲早逝，可卢王府不可能空置王妃之位。卢王却不知为何不肯在娶世家女，择了一位家事普通且嫁过人的女子。
老王妃不同意，可曲折之下不得不让儿子纳这个人进门，却为妾不居王妃位。
对方还带了个女儿来，后随着卢王府择名为卢泠，为着这件事世家没少嘲笑卢王嘲笑卢王府。
那时卢柠三岁被婆婆养在老王妃阁里。头一次见着卢泠，胆怯却又欢喜。
她看待卢泠为长姐，卢泠对她也很好。这个家似乎就这般被补上了。
可而后，三人牵扯，往事揭开，让卢柠变成今日模样。
“婆婆，我是不愿意这座城里在关一对貌合神离的帝后，我的孩儿要择自己爱的人而非士族的合适。”卢柠说得坚定，她吃过的苦不能让自己孩子再走一遍。
她也不愿这个地方在把好好一位姑娘磨成不知喜乐的棋子。
婆婆扶着圣人到寝殿里休息。躺在床榻上，看着床幔飘动，好似看到了那些年的影。
含章二十一年春，卢柠正巧十六，是个无知孩童，只知道粘着长姐，任性妄为，知道无论出了什么事长姐总会帮忙掩饰。
她从街上带回来一个脏兮兮的人，央求长姐把人留在院子里，卢泠看着妹妹这小无赖的样子，只得答应。卢柠还亲自去熬了粥汤，那时候的她天真烂漫，觉得世上之事没有好坏。
将门之女但求一个活的洒脱，每每偷溜出去，在草市吃冰雪凉水荔枝糕还能吃得满身都是，去勾栏看杂耍就喜欢看人喷火。
街上但凡有人打马行过都能让她羡慕着。
不想什么婚嫁，不求什么权势。
怎么就一步一步让自己走到这个位置上了。
若梦里的那个人是卢柠那如今躺在甘宁宫里的人是谁呢？
梦醒睁眼，缓缓擦着脸上的湿痕。
唤女使来梳洗上妆，看着镜里的容颜，才得叹一句，果真岁月催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