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珑微默，顺势抬起眸子，然后她发现狼崽子身段又抽高了不少，颀长瘦削，宽肩摘腰，常年练武让他拥有一副强健完美的体魄，此时就这么俯身压下，就有一种密密麻麻天罗地网般的压迫和威慑力笼罩下来。
紫珑挑眉，到也乐于见到他这般蜕变，嗓音悠然：“你要如何跟我谈判？”
“万里江山换主子一个承诺。”甘锦华抬手，修长手指眷恋地轻抚着她的脸，“主子应该不会拒绝这么大的好处。”
“说实话，我对齐国的江山并不感兴趣。”紫珑淡道，“幼时本宫偶尔还会想想天命帝女的预言，想象着以后有朝一日真的统一天下，做天下之主，可长大之后才发现，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无聊。”
统一天下有什么好？
不过是需要治理更大的疆土，需要应付更多朝廷触及不到的地方那些有野心的王侯，即便后世史书上关于帝王功绩的记载会更多几分笔墨，会好好歌功颂德一番，又有什么意义？
活着时她都不在乎世人如何评说，更遑论身后事？
锦华眉目低垂，沉默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眼底似有深沉难测的光泽浮动。
“怎么？”紫珑扬眉，“想说什么？”
“主子真是个让人觉得挫败的人。”
“是吗？”
“我一直想找出主子身上的弱点。”锦华语气低沉，喜怒不辨，“主子到底在乎什么？喜欢什么？只要是主子想要的，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来；如果有什么是主子所顾忌的，我也可以以此作为要挟来跟主子谈条件……可我白天想，晚上也想，想来想去却发现除了几个伴读之外，这世上大抵是没什么东西能让主子放在心上的。”
紫珑默了片刻：“所以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主子答应我，三年之内不纳皇夫的。”甘锦华语气微沉，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嗓音里多了几分怨怼，“可主子食言了。”
“俞尘和纪初阳都不是皇夫，只是侍君。”紫珑道，“况且纪初阳的侍君名分已经被废除，让俞尘进后宫则是不得已，有特殊的理由。”
“主子这是在跟我解释吗？”甘锦华唇角微翘，眼底划过一道狼遇到猎物时的精光，不同于以往的温顺，而是有种难以言说的强势光芒，“早上我去了一趟新阳殿。”
紫珑没说话，只是越发疏懒地靠在椅背上。
“我原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纪初阳，反正纪家已覆灭，他死了也没什么影响。”甘锦华低眸凝视着紫珑出落得越发沉静倾城的容色，心头悸动，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可我犹豫了好久，还是没能下手。”
以他现在的能力，想要杀死纪初阳根本易如反掌，甚至没有人能查出是他干的。
迟疑良久没有动手，对于一个影卫来说简直像个笑话，可他的确犹豫了，他不在乎纪初阳的死活，却在乎紫珑会不会对他逾越的举动生气。
离开南圣去往齐国，在那个几乎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可以做到杀伐无情，弄死个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短短两个月就能完全掌管兵权，让军营里那些资历老家世不凡的将领对他心服口服。
校场上他放倒了一个又一个挑战之人，夜晚就寝时他毫不手软地击毙前来刺杀他的人。
他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无所顾忌，在得知纪初阳被纳为侍君且在暗中算计紫珑时，他甚至想了好几种让他惨死的方法，剥皮抽筋，拧断他的脖子，废了他的四肢，放干他身上的血……然后走到紫珑面前，霸气说一句：“以后不许再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后宫里塞。”
可真到了紫珑面前，他发现自己还是霸气不起来。
锦华郁闷地叹口气，目光落在紫珑波澜不惊的脸上：“主子怎么能这么淡定？”
“不然呢？”紫珑挑眉，“你要我表现出久别重逢之后的欣喜若狂，还是痛哭流涕？”
锦华：“……”
“别站着，我仰着头很累。”紫珑道，“齐国那边局势怎么样了？”
锦华屈膝跪了下来。
紫珑眉心微蹙：“旁边有椅子，坐着吧。”
“我喜欢这样。”锦华伸手还着紫珑的腰，把脸搁在她腿上，“在齐国很累，赤掌空拳，独自应付明枪暗箭，几乎要跟整个齐国朝臣和皇族为敌，压力很大，整日绷着神经，累得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疯狂地思念主子，恨不得马上插翅飞过来。”
“路是你自己选的，累也自己扛着。”紫珑语气淡淡，纤长的手指穿梭在他的发丝间，“没人能替你。”
锦华蹭了蹭脑袋，跟某种毛茸茸的宠物似的：“我知道。”
话是这么说，可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累是真的累，他就算如何强悍，到底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武力上没什么可说的，但有些事情不是光靠着武力就能解决，应付朝堂上那些活了半辈子的老狐狸，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不过再怎么累，他也能应付。
就像紫珑说的，他自己选择的路，累也得自己扛，没有人能替他，正如他选择了爱上这个姑娘，这辈子就要不顾一切陪在她身边，不管什么尊卑，不管什么身份差距，他只要义无反顾地朝着自己的目标迈进，哪怕前方荆刺丛生，哪怕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他也不会后悔。
只是偶尔，也得用些示弱的方式来博取心疼，不然面对这个总是镇定从容得像是完全没感情的姑娘，他得有强大的心脏，才能做到跟她谈一场平静如水的感情？
“锦华。”紫珑开口，声音里忽然多了几分笑意，“他们都在担心你掌握了权力之后会伤害本宫，对此你自己怎么看？”
甘锦华当然知道“他们”是谁，闻言抬起头：“主子不是一直都无条件地信任我吗？”
紫珑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素来清冷的眼底似有光泽轻涌。
须臾，她扬唇浅笑，跟安抚宠物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万一我不再相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