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狠人。
不过狠得光明正大。
紫珑目光微垂，沉默地打量着这个少年，从跪下来到讲完一整个故事，俞尘身姿始终跪得笔直，膝盖没有动上一下。
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因久跪而流露的不适。
当然，对于一个动辄被罚跪两三个时辰的人来说，跪上这点时间也许压根不算什么，还不值得他流露出什么不适的感觉来。
紫珑自认为幼时对身边的伴读也算严苛，可她的严苛若是跟俞尘所受的那些比起来，她又实在觉得自己可以算得上是个小天使了。
这个想法让她忍不住淡淡一哂。
“今日虽是赏花宴，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本宫的选夫宴。”紫珑语气闲适，“本宫原只是打算应付一下朝上那位催得紧的大臣，没打算真要往后宫里塞人。”
俞尘没说话。
因为公主殿下这句话不需要他接。
“不过本宫改变主意了，就你吧，也懒得再去折腾。”紫珑平静地做了决定，“但本宫提前跟你把话说清楚，第一，本宫只是暂时给你个名分，且这个名分不会太大，所以以后外面怎么议论你，需要你自己去面对：”
俞尘垂眸：“请公主殿下放心，草民不怕任何流言蜚语。”
“第二，本宫对你的态度只是对待一个可用的臣子，所以就算你成了本宫身边的人，也千万别喜欢上本宫，因为本宫没打算跟你有任何亲密一些的关系。”
俞尘低眉：“公主殿下请放心，草民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更不敢对公主有非分之想。”
紫珑不置可否，嗓音淡淡：“本宫暂时留你在身边用着，还需继续查看，如果你的能力和学识不足以让本宫另眼相看，那么本宫也不会因为你悲惨的童年境遇就对你特别照顾，你随时都有被驱逐出宫的可能，所以别因为有了这个机会就以为一切都得偿所愿了。”
“草民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俞尘恭敬地说道，“公主殿下愿意给草民这个机会，是草民的福分，却也只是草民往目标迈进的第一步，离真正的得偿所愿还差得远。”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紫珑站起身，并示意他起身，“即日开始你留在宫里住，就不用回去了，本宫可以差个人去俞家，让俞家下人把你那些重要的东西整理好送过来。”
俞尘沉默地摇了摇头：“除了一些衣物，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既然如此就不用拿了，衣物也没什么重要的。”紫珑淡笑，“本宫虽不会跟你有什么亲密的关系，但吃穿用度上不会亏待你。”
俞尘谢了恩才站起身：“多谢公主殿下。”
“既然成了本宫的人，就陪本宫去逛逛园子吧。”紫珑转身往花园里走去，“我们可以聊聊，不再是方才那般正式的问答，所以不必拘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是。”
“你父亲让你进宫做本宫的侧夫？”
也许是因为此时的气氛轻松了些，俞尘的语调里明显听得出几分嘲弄：“父亲的原话是，只要有个名分就成。”
紫珑道：“名分对他有什么用？”
“俞家小少爷也快十八岁了，入了秋就可以参加秋闱。”俞尘淡道，“朝中若有人，对这位少爷来说会有莫大的便利。”
就跟皇帝有个宠妃的性质是一样的。
只要跟皇族沾点亲戚裙带关系，就会拥有数不清的便利，监考官就算只看在这点裙带关系上也会给些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还没开始考呢，就已经想到要作弊了？”
“科考作弊只是其中一个便利。”俞尘淡道，“草民不太熟悉官场，却知道跟皇族沾点亲戚关系会给家族带来多大的好处，公主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不只是俞家少爷科考上的便利，也包括他父亲以后在官场上的晋升，其他大臣自发的靠拢，以及很多藏在水面下眼睛看不到的好处。
“帝都权贵之家子弟这么多，你父亲如何就有这般底气，以为你能被选上？”
俞尘沉默片刻：“草民容貌还算可以，虽然比不上公主殿下身边那几个伴读，但在同龄男子之中应该算是稍微好看一点的。”
紫珑偏头打量了他一眼，点头道：“确实还可以。”
“多谢公主殿下。”俞尘淡笑，“草民学识上也拿得出手，这一点不是自夸，那些日子里虽说艰难度日，可俞家少爷偷懒落下的功课，草民需要加倍记在脑子里，哪怕每天只有两个时辰的睡眠时间，也会在睡前再抽出半个时辰复习功课。”
紫珑点了点头：“改日有时间，本宫好好考考你。”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俞尘笑了笑，“草民虽说不受父亲待见，却是俞家嫡子。有句话说了不太中听，还望公主恕罪。”
“你说。”
“皇上若要选妃，各大世家中只有嫡女才有优先进宫选秀的资格，可换做公主要选夫，情况就会截然不同。”俞尘说道，“世家嫡子是一个家族的继承者，需要继承家业，繁衍子嗣，就算谁家有两到三个嫡子，各家心高气傲的读书子弟也不太愿意进宫，成为一个女子的附属，所以朝中各位大人虽催得紧，可他们愿意上送进来的，却大部分都是家中庶子。”
紫珑点头：“嗯。”
“草民是家中嫡子，这样的身份在一众庶子之中具有绝对的优势。”俞尘道，“若能兼备容貌、学识和家世三方面的优势，草民在公主面前再表现得恭顺一点，讨巧一些，争宠的机会是不是就能更多一些？”
紫珑道：“虽说你父亲太过自以为是，但他的判断倒也有些道理。”
俞尘道：“所以他认为只要草民愿意配合，就有被选上的机会。”
“可他跟俞夫人又怎么能够确定，你若真的被选上了，还能继续受他们的掌控？”紫珑眉心微深，“他们不担心你翅膀硬了，反咬他们一口？”
俞尘淡道：“因为草民的母亲还活着。他们以为拿捏着母亲就能拿捏我，殊不知，我对母亲的恨意并不比对他们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