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对付而不是陷害，因为此时摆在案上的这些证据虽算不得罪证，但也确实都是事实。
楚家这两年的确有些大动作，当然，还不至于犯了什么大错。
所以这不算是构陷，只能说有人盯上了楚家。
楚倦敛眸，眉眼间多了几分倦色：“今天人回来了一大半，主子怎么单独跟我们两个说这些？”
人会长大，不是他想与世无争就能与世无争。
这些话算得上是一种提醒，若紫珑年纪再大些，也可以算是长辈对晚辈的教诲告诫。可紫珑的伴读不止他们两个，为什么偏偏这些话是对他们两个说？
楚倦并不觉得只是因为其他人都昏睡了，所以才没叫过来。
“很简单。”紫珑语气淡淡，却听得出来带着一种这个年纪的少女罕有的耐心，“丹墨是谢伯伯的儿子，打小虽是在宫里长大，可从前年开始他就经常回去琅州，跟着谢伯伯接触了一点生意上的事情，商场上见识得人多了，自然也就懂得了如何分辨忠奸。”
“闻七是学医识毒的，为了配齐一些药或者寻找一味药引，常常需要东奔西跑，满天下寻找珍稀药材，接触的人童也不少，形形色色都有。”
“流裳流连于各大青楼赌场等三教九流之地，更是擅长揣测人心，精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紫珑难得一次说这么话，不过字字句句都是珠玑，让人无法反驳，“你觉得他们几个需要本宫提点？”
楚倦默然。
倒也对。
紫珑说道：“唯独你们两个，一个生性怠懒，万事不留心；一个太过冷硬，只懂钻研兵法而忽略了人心叵测，最容易遭人算计。”
墨陵川沉默地抿唇，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楚倦一时之间也是若有所思。
“不过相较于你，陵川还好些，武将就算不懂算计人心，在自保方面也要比你强。”紫珑声音淡淡，“怕就怕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哪天被人算计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楚倦默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浅笑：“只要主子不让我死，我保证没人能算计到我。”
紫珑看了他一眼。
“听了主子这番话，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楚倦叹了口气，“从小到大还真没听过主子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就冲着这个，我也不能让主子白白替我担心。”
“本宫并不是担心你，而是提醒你该面对自己已经长大的现实。”紫珑点到即止，并未有深谈的意思，当然也没兴趣听他拍马屁，“去他们叫醒，中午在紫宸宫花厅备一桌膳食，为你们接风洗尘。”
楚倦点头，忽然想起少了个人，左右看了看：“甘锦华去哪儿了？”
貌似从他进宫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甘锦华的面，这个之前一直跟在主子身边形影不离的少年，不会也被主放出去见世面了吧。
“的确够懒的。”紫珑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到现在才发现我身边少了个人？”
楚倦沉默。
“他有他的去处。”紫珑道，“你不用管。”
楚倦点头：“是。”
“你们先去花厅。”紫珑淡道，“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楚倦和墨陵川行礼告退，转身离开了书阁。
外面暖阳高照，空气拂过的风却依然是属于寒冬的凛冽。
“还是做个孩子好，无忧无虑，单纯地感知快乐，不用想那么多让人心烦的事情。”楚倦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嗓音依然是一成不变的倦懒，“虽然每天都要面对各式各样的功课，至少不用担心睡到半夜有人给我浇盆冷水，或者偷偷放些蛇虫蚁蝎在被窝里。”
墨陵川道：“只有懦弱的人才总想着小时候。”
懦弱？
楚倦坚决不承认这个指控，“不一定是懦弱，有些人就不喜欢长大，不行吗？”
“自欺欺人同样是一种软弱的表现。”墨陵川语气冷淡，“打从你踏进皇宫的第一天开始，你的命运就不是你可以做主的。你以前懒散，以后就得担起责任，以前是软弱，以后就得学着强悍。”
楚倦腹诽，真要比强悍，他可不见得比谁差。
“懒不是你的借口。”墨陵川道，“今日有主子提醒你，本就是你自身不够强大的表现，况且还被人在背后揭你的老底而你却毫无察觉，这是严重的失职。”
楚倦皱眉，有这么严重吗？
“若是在军营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今天至少应该挨上五十军棍，让你好好长长记性。”墨陵川转头，目光冷冷落到他的脸上，“懒？没有什么毛病是军棍治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挨得不够狠。”
楚倦：“……”
太过冷硬，只懂钻研兵法而忽略了人心叵测？
这句话是对的。
但他觉得紫珑的认知定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误差。
就眼前这个冷面阎王似的少年，就算不屑算计人心又怎样？只看他这张冷硬如铁的脸，还有那句“没有什么毛病治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挨得不够狠”，谁还敢算计他？
楚倦抬手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叹了口气：“陵川，我们俩打一架？”
墨陵川冷眼看他：“宫里禁止斗殴。”
“好吧，那换个说法。”楚倦笑了笑，眉眼微微舒展，“切磋一下吧，毕竟这么久没见面了，看看你功力有没有长进。”
墨陵川沉默片刻：“换个宽敞的地方。”
说罢足尖一点，黑色身影率先急掠而去。
楚倦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眉梢轻挑，很快跟着离去。
…
其实楚倦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紫珑的话虽然句句在理，可今天若不是有书案上那些卷宗在，按照紫珑以往的性情，大抵也不会浪费时间提醒他这些。
毕竟江湖险恶，官场险恶，终究都抵不上险恶的人心。
孩子单纯，放到江湖上历练一段时间自然什么都懂了，所以今日紫珑这番话，更多的是想打破楚倦心底对于“岁月静好，安然若素”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