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桐城谢府，紫珑在锦华服侍下更衣洗漱，用完晚膳之后回到暂时落脚的寝居沉香苑阁楼。
室内灯火明亮。
在窗前红木雕花矮榻上坐了下来，手执一盏热茶，少女精致贵气的眉眼在灯火映照下，越发高贵出尘，似是云端神女。
锦华低眉跪在地上，修长嫩白的手指细细捏着少女小腿，雌雄莫辨的一张漂亮脸蛋敛去了天性里的邪佞狂肆，显得顺服极了。
谢丹墨拿着棋具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脚下忍不住一顿，就这么沉默地靠在门边看着锦华。
这曾是一只凶残的狼崽子。
哦不。
就算是现在，也依然是只凶残的狼崽子。
凶残到可以生生把人的心掏出来捏碎，眼睁睁看着人在极致的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还能维持着最妖美艳丽的笑容。
可是这只狼崽子在紫珑面前，会自然而然地收起利爪，维持最恭顺谦卑的姿态。
谢丹墨经常以挑战甘锦华为乐，可说句实在的，他有时候也挺怵这只狼崽子，总觉得他没什么人性，手段狠辣到让人常常忘了他的年纪。
更让人心惊的是，锦华的天赋。
明明当初他们几个入宫做伴读的时候，甘锦华还什么都不会，读书不识几个字，练武上更没学过一招半式。
甚至有一段时间里，他们还以为这个小孩是净身入宫的小太监。
因为他整日就跟在紫珑身边，不怎么肯说话，旁人服侍紫珑的时候，他就沉默地看着。
他们去上书房念书的时候，他也只是站在紫珑身边，安静得像是一只漂亮的花瓶。
他们去校场练武，紫珑经常会去看他们比试，甘锦华也依然是站在紫珑身边充当空气的角色。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开始跟他们一起上课，一起练武，空暇之余以及晚间就寝的时候，大多还是和紫珑待在一起。
可他的功课却显而易见地开始突飞猛进起来。
小孩子之间难免有争强好胜之时，况且那时候，他们在小公主面前都想表现好自己，所以锦华的进步他们看在眼里，心里却实在是不服。
因此常常想方设法的给他使绊子，文课上与他较劲，武课上也与他较劲，甚至连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都使上了。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东窗事发时，所有的人一起受罚，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狼崽子，就算是受罚的时候，坚忍和耐力也比其他人强得多。
自那以后，挑战甘锦华似乎成了他们的必修课，今天这个挑战他吟诗，明天那个挑战他射箭，后天另外一人挑战他琴技。
总之谁擅长哪一项，就以哪一项去挑战甘锦华。
起初他们所擅长的项目总能略胜一筹，用赌约让甘锦华受点小小的教训，可一旦同样的项目开始第二次比试，基本就是胜负反转。
所以这些年来他们几个伴读接连不断的挑战，反而促成了甘锦华各个领域的进步，看在旁人眼中，便觉得这个人简直聪明得可怕。
却无人知道，他常常在深更半夜独自钻研，所用过的功，所吃过的苦，甚至所受过的罚，远比其他伴读多得多。
思绪从记忆中抽离，谢丹墨目光重新回到锦华身上，总觉得他此时的温顺太过不真实。
不会是伪装的吧？
“锦华。”他淡淡开口，“对弈一局？”
锦华抬眸看向紫珑，紫珑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闲着也是闲着，去吧。”
锦华颔首：“是。”
应罢起身，却是先给紫珑手边的茶盏里续了茶，然后才转身走到外间，不想打扰到紫珑看书。
两个少年在屏风前的矮榻两侧落座，中间便是一个梨花木几案，棋具摆在几案上，谢丹墨执白，锦华执黑。
夜晚的灯柔和静谧，室内一片安静无声。
两个少年虽年纪不大，可棋艺却显然都已算是略有小成，你来我往之间气度沉着，神情专注，深思熟虑之后，连落子都显得格外从容有风范。
外面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谢丹墨和锦华都没有抬头，来人径自进屋，走到窗前朝紫珑行礼：“主子。”
是闻七的声音。
紫珑目光落在书上，语气疏懒：“什么情况？”
“姬家已经开始查我的身份和落脚地，以及我跟谢家的关系。”闻七蹙眉，“姬帆派出得力大将去了琅州，大概是想确定谢家女儿的身份。”
顿了顿，“昨晚我提出联姻一事，今天主子和丹墨就入了奚州书院，这点巧合也被书院里的掌院通报给了镇陵王府，幸亏我们早有准备。”
巧合的当然不是紫珑和丹墨一同入了书院的事，而是紫珑的姓氏。
昨晚闻七刚提出谢家跟姬家联姻，今天书院里就进了一对来历不明的谢氏兄妹，不引起怀疑才怪。
不过怀疑倒是没什么。
这本来就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只是姬帆的警觉性确实挺高，他们以后行事需要小心谨慎才是。
紫珑搁下手里的书，眉眼浮现清冷：“奚州距离琅州四千多里路，就算派出如何得力的大将，来回奔波也没那么容易。况且琅州是谢家地盘，他想查什么就能查到的？”
闻七闻言点头：“主子说得是。”
“天枢班里有个女孩叫杜蓁蓁，”紫珑转头看向屏风方向，“丹墨，这个人交给你。”
谢丹墨闻言，一张漂亮的脸蛋倏地变了色：“主子的意思是，让我去施展美人计？”
紫珑没说话。
谢丹墨撇撇嘴，忽然想到今天遇到的某个少女，忍不住沉吟片刻：“奚州四大家族虽是相互依存，可同时也是彼此竞争的关系，不如设计让他们自相残杀，把奚州这边的大权都拢在自己手里，镇陵王府自然翻不出什么浪来。”
闻七转头看他：“这边不是有个谢家旁支吗？你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旁支来收归大权。”
谢丹墨微默片刻：“我怕大权在握，让主子猜忌。”
锦华抬眸，慢条斯理地开口：“以你现在的年纪和本事，离掌大权还远得很，主子没空猜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