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幺从宫中出来了,没缺胳膊没少腿,这事儿没在她心里留下什么阴影,她还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
沈逸之却远不如她轻松。
小幺失踪的这半个月他几乎没怎么沾枕头,人回来了,心事了了,他却落下了失眠的毛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子不能想事,心全被小幺的影儿占满了。
她笑起来一口白牙的样子,哭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在那武馆门口飞扑到自己怀里的样子……
穿着新得了的捕头衣裳招摇过市的样子,甚至是她趁着午休的空当,偷偷跟衙役打牌九的荒唐样儿……
全挤在沈逸之脑子里,叫他辗转反侧,睡不安宁。
骑马去衙门的时候他会想,马脖上坠的这铃铛声音还挺好听的,是小幺送的;吃午饭的时候他会想,今儿菜辣,小幺爱吃。
在书房批公文的时候更是不行了,他时不时得抬头往下瞧一眼,好像怕小幺跑了似的。
不论是她安安稳稳坐那儿整状纸,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跟张奕说个话,或是趴在桌上打个小盹儿,沈逸之都能看上好半天。
连休沐日歇在家中,看到家仆在扎风筝,沈逸之都过去跟人家讨了一个,拿在手中,心想小幺兴许会喜欢。
他这么想着,嘴角翘起的弧度连自己也不知晓。
自上回得了娘亲吩咐,要探问哥哥的“心上人”,沈姝儿便三天两头地往他这院子跑,一直没探出什么消息来,渐渐有些丧气了。
这日沈姝儿又来,见哥哥坐在院中,手里拿着截硬木在削,不知削了多久,木头已经初初成形了,是一柄木剑的形状。
沈姝儿坐旁边看了半天,一脸糊涂地问:“哥哥怎么做柄木剑?”
沈逸之也不瞒她:“衙门中有人初初学剑,铁剑太重,不易习练,拿柄木剑练便学得容易些。”
这做大人的,能体贴入微至此,实在是手下人的福气。
沈姝儿却唉声叹气:“哥,你怎么净操闲心,人家举不动剑自然会自己想法子,你要是能把这心思放到追姑娘身上,十个嫂子都娶进家里来了。”
“又说胡话。”沈逸之听笑了。
沈姝儿抱怨完,又诧异问:“铁剑真那么重吗?哥你那剑我也举着玩过,虽有些吃力,举起来却不成问题的——堂堂差爷竟然举不动剑,力气那么小,怎么保护百姓呀?”
她本是随口一说,沈逸之却蹙了眉,这些天小幺练剑勤勉,虎口都磨起个血泡,他看在眼里,这会儿便听不得有人说她不好,连自家妹妹也不行。
他便仔细解释说:“这个衙役跟别的衙役不一样,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只比你大两岁,却比你还爱折腾,天不怕地不怕的,非要跟男儿一样学剑,给她一把短剑她还不乐意。”
他说这话时眉眼含笑,只消看一眼,就能看透满怀情意。
女扮男装……的姑娘!
沈姝儿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滞住了,扯着他衣袖叫道:“这是不是就是哥那心上人!是不是,是不是呀!”
沈逸之眼神闪了闪,却不像上一回那样反驳了。
这没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沈姝儿大喜过望,原地蹦了两下,恨不得现在就去瞧瞧未来嫂嫂什么样。
她怀着满心狂喜坐下,迫不及待道:“哥,你赶紧把人领回来呀,我和娘都盼了好多年才盼着!”
“问题是——”
沈逸之顿了顿,对上妹妹欢喜的目光,愈加窘迫了:“我那心上人,还不知道她是我心上的人。”
说完又觉得羞耻,他脸热了热,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要是小幺听到了,怕是会“哈哈哈哈”笑他半天。
“意思是那姑娘不知道哥哥你喜欢她?”
这么拧巴的一句话,沈姝儿竟然还听明白了,手肘撑在石桌上,捧着脸哧哧地笑:“怎么会有人看不明白哥哥情意?这眼里春光灿烂的,我瞧着都觉脸热。”
“你才多大,怎么会懂?”
沈逸之瞥她一眼,被戳破了心思也不过窘迫了那么一瞬间,眨眼工夫又不羞不恼,坦坦荡荡了。
仿佛他脸上糊着层从容的面具,除了苏小幺,谁也不能扯下半分。
沈姝儿灵机一动,戳戳他的脸:“哥,你是不是在你心上人面前从来不笑呀?”
沈逸之沉默了一瞬,手里的木剑削不动了。
看样子是猜准了,沈姝儿了然,又问:“你是不是也从不当面关心她?”
“有当面关心。”沈逸之斩钉截铁,并且列举了几样:“她满头大汗的时候,我会给她递个帕子递杯水;她着急无措的时候,会宽慰一二;她难过得掉眼泪的时候,也会安安静静听她诉委屈。”
至于小幺被人牙子卖进宫、被追兵追着跑的吓人事,不适合与妹妹说,沈逸之便全略过不提。
说到动情处,他眼里的情意快要化成水滴下来。
沈姝儿听得好奇:“那哥你怎么说的?给我学两句。”
沈逸之还挺认真地想了会儿,徐徐开口:“小幺累了吧,别忙了,你喝口水歇歇。”
“再如,小幺,你怎么脸上沾了墨迹?呵,别写了,你且去洗把脸。”
他自小寡言,平时在爹娘面前说的话都少,这些日子初初察觉自己的情意,当着苏小幺的面就不像以前那样自在了,心里三句话也能憋成一句,只有唠叨的时候话才多些。
“就这样?这是跟心上人说话的调调?!”
沈姝儿一脸懵:“没有情书,没有搂搂抱抱,连个定情信物也没有?就这样递个帕子递杯水就叫关心了?”
沈姝儿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地道:“哥哥!连我这个年纪都知道追姑娘要费心费力费银钱了,你这样轻描淡写地倒杯茶递个帕子的,就算追到猴年马月,也追不到人家姑娘啊!”
沈逸之被她说得没脸,挥挥手:“玩去吧,哥自己琢磨。”
“哪能?怎么说我身边也一堆小姐妹呢,学院里夫子管得松,情情爱爱的事也见多了。”
沈姝儿噼里啪啦往下说。
她这两年入了京城最好的女学班,女学班向来人少,只有寥寥几个学生,不论家世不论年纪,只有才华顶顶出众的姑娘才能进得去。沈姝儿考了两年才考进去,自那以后就养成了好为人师的性子。
她坐在石桌那头,一把抓住亲哥的手,眼里含情脉脉道。
“哥,你该这样说——小幺,哪个幺?算了,不管哪个幺了——小幺,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样子,可是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