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声一早就等在元盛客栈。
迟暮出来见到他,倒是惊讶:“这么早来寻我?究竟有何事?”
“我找顾家借了辆马车,咱们回海边村吧。”
“回去?”迟暮觉得太突然,“可我还有一批香火账要收……”
周云声顿了顿,缓声道:“萍绿今日成亲。”
?
迟暮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周云声拉上马车了。
路上他看着车上堆的药材,恨不得把周云声的皮扒下来,道:“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一声?我什么都没准备!倒是你自己一个人备了一堆药材!”
“这药材不是给她的。”
周云声道:“我要用在病人身上。”
“你——”迟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半晌只憋出一句,“挺好。”
周云声哈哈一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金,道:“备什么礼啊?人去,钱给到位了就行。”
给钱?
迟暮犹豫一会,心道还是算了吧。
自己也是穷光蛋一个。
那给什么好?
有了。
他慢慢摸出袖子里的一对红绳,道:“巧了,昨夜月老刚给我一对红绳,说是有情人戴上这,一辈子都不会分开。刚好送给萍绿姑娘。”
“月老?”周云声先是小小惊讶了下,随后嗤笑一声,明摆着是不相信,“就你这小小神官还见月老,当我是大傻子。”
“不信就算了,”迟暮将红绳小心装进红封,反驳道,“反正又不给你。”
窗外景色变了又变。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日暮西山,二人才赶到海边村。
马车在一户张灯结彩的房子停下。前来恭贺的宾客早已离去,门前俱是散落的红纸炮灰。萍绿一身喜服,画眉朱唇,正打扫着庭院。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向门外望去。待见到来者,她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惊讶道:“迟大哥!周大夫!”
迟暮露出笑容,道:“萍绿姑娘大喜!我们来迟了。”
“怎么会?”萍绿很是激动,眼里带上泪花,“都是贵客,快进屋里坐。”
她转身向厨房喊道:“何远!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周云声听到她喊的名字,淡淡一笑,递上礼金道:“萍绿,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微不足道,你别嫌弃。”
“这怎么能收?”萍绿慌忙推辞,“周大夫太见外了……”
迟暮见状也递上自己的红封,温声道:“我的不是钱,是向月老求来的红绳,你们俩人好好系上,和美一生。”
厨房里的何远听到动静赶忙出来,见到二人半是惊讶半是惊喜:“二位——快屋里坐,待会备上些酒菜,我们好好聊一聊。”
周云声将礼金塞到萍绿手里,闻言推辞:“天色已晚,我与迟暮还有事情要办,便不麻烦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说走就走?”萍绿上前阻拦,“舟车劳顿,好歹坐下来吃些东西。”
迟暮见周云声此举,自是一起推辞:“不必了萍绿姑娘,我们不过是想回来看看你,现在见你觅得良人,过得很好,便放心了。”
当年那红着眼流泪的小姑娘已经嫁人,他也算松了一口气,至少没让姑娘耽误在自己身上。
萍绿又红了眼眶,这次却没掉下眼泪,只是哽咽道:“多谢迟大哥,我与何远会好好过日子的。”
她又看向周云声,道:“周大夫,若是有朝一日你成了亲,要告诉我们。我们定要去贺一贺凑个热闹。”
周云声轻声附和:“那是自然。”
何远见留不住二人,将宾客送来的好酒提了两瓶过来,道:“迟大哥,你们千里迢迢送了贺礼来,我们夫妇二人没什么好还的,这些酒必然要拿着,算是我们的一份感谢。”
“这……”迟暮想了想,没推辞,收下来了道:“多谢了。”
随即他轻声道:“二位,我们相识一场算是有缘,今后可能不会再见。愿二位长命百岁,福至天缘,儿孙满堂,子嗣昌盛,同心同德,白头偕老。”
说到这迟暮双手合十,躬身一礼:“虔祈香火,得偿所愿。”
“想不到你还挺会说话。”
悠悠月色下,海边临岸处,周云声坐在地上,喝了口酒,眯起眼道:“显得我嘴笨。”
迟暮笑道:“能从云声兄嘴里听到嘴笨两个字,真是难得。”
“你还好意思笑,”周云声道,“我刚才都快哭了。”
“就你?”迟暮道,“你要哭给谁看?”
周云声道:“所以不哭,哭了也没人心疼。”
迟暮拎着酒不说话了。
周云声狠狠灌下一大口酒,随即瘫躺在沙滩,望着天上圆润的月亮,语气软绵绵道:“我有时候觉得我这种人,挺不招人待见。”
“明明家境富足,非要背井离乡自己生活,最后混得穷困潦倒。遇上心爱的姑娘,连句喜欢都不敢说。自诩医术精湛,却不过是靠着阿爷的传授和周家的底蕴。迟暮,你说我这人,活的失败不失败?”
“从我在人间混了三百年的经验来看,你这算不上好。”迟暮道,“但确实不够失败。甚至有些令人羡慕。”
“羡慕?”周云声问,“你羡慕?”
“对,我羡慕。”迟暮道,“至少有钱,有喜欢的人,有一个随时能回去的家。”
“嘁——诓谁呢?”周云声觉得可笑,“哪个神仙会觉得自己活得比凡人差?”
“为什么不会?”
迟暮学着他躺下,头枕着柔软的沙滩:“神仙也和人一样,会觉得孤单,苦累,伤心,疲惫,甚至会觉得不如做凡人快活。”
凡人被红尘束缚,神仙被天地束缚。哪一个都逃不掉。
周云声脸上因着酒劲泛起红晕:“快活?我刚生下来,娘就死了,不久爹也死了。阿爷觉得我是大克星,自小不待见我。我成日里见不着他的面,偶尔见到也是因为家里来了高官贵人,阿爷乐呵呵地去迎接,我就躲在假山里看着。只有这时候,他才是开心的。”
“长大一点我就开始学医,读医书辨药材。人家说我是神童,天生是学医的料。可我其实一点不喜欢呆在书房看医书,哪个小孩子不爱玩?可我只要一出去玩,阿爷就会骂我打我,说我是个废物。”
“长到十七岁,我第一次出诊,接待的是个病得快死的孩子。他父母很穷,说治不好就不治了,我说怎么会治不好,便日日翻医书寻药方。后来那孩子在我手里活了下来,我特别高兴,跑去告诉阿爷,却只换来他的一顿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