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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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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空。”轻柔的声音带着些媚,像是羽毛刮过手心时的那样,透着酥酥麻麻的痒。女为悦己者容,她今日有求于他,自然更悉心打扮。

    长空那双透亮的眼就这么看着她,嘴角微微抿起,不知为何,她心里的不安更浓。

    压力之下,胃里隐隐抽痛,“是不是我父亲,出事了?”最后几个字,已是带了哭腔。后头仍有三三两两的人过来,看见满脸戚色,眼眶含泪的她,都不禁瞥过来几眼。

    长空拉着她进了屋子,关上门,才将何鞍的话转述给她。语调平淡,如古井无波。他的声音一贯是这样的,但此刻听到赵琼耳朵里却分外刺耳。

    泪水将眼前人的面容模糊不清,她几下擦掉眼里的泪,压住嗓子的哭腔,声音有些变调,“凶手呢?”

    “还未查到。”

    “还未查到……”她微微冷笑,“还未查到他就急着来见你,想做什么呢?”或许她今夜的本意该是婉转温顺的劝说他,亦或是风情万种的引诱他,但父皇的死如同一捧熊熊燃烧的火焰,点燃了她内心的凄苦与愤怒,国破家亡的苦恨,到今天才算是爆发出来,“让我猜一猜,是不是要请救苦救难的长空法师来襄助他,一起拯救天下苍生呢?”

    短短几句话,她的眼里又噙满了泪,甚至有些痛恨一激动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自己,让她看起来分外软弱。

    长空眉头微皱,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她看长空不动如山的样子,心中更气,推开了他的手,“不敢劳烦住持法师大架。我想我还是该想想日后去哪儿,好给您腾位,去容新帝这尊大佛!”说完转身坐在桌前,背对着他,一副拒绝谈话的样子。气势摆得很足,但微微颤抖着的肩膀还是泄露了主人的脆弱。

    长空犹豫着,将帕子放在桌子上她手旁,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他素日寡言冷淡,但手却温热,“你不用走,我会保你平安。”

    这是重点吗?!

    比吵架更令人生气的就是,和你吵架的对象根本不知道你在为什么生气。她转头向着床那侧,语气生硬地道:“我要歇息了。”言下之意是好走不送。

    木门开阖的声音响起。

    赵琼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深吸了口气,好,很好,居然真的敢走。她恨得牙痒,余光瞥见那块帕子,正要揭开青纱灯罩扔进烛火了烧了,却蓦地顿住。攥紧了那块再普通不过的方帕,慢慢把手臂放了下来。

    赵家的女儿不需要靠男人的承诺生存,但她需要把这个承诺的价值最大化。无论能不能光复赵氏,她都需要保住自己人的命。如果真按何鞍所说,父皇是被人蓄意杀害,这场阴谋最大的受益人,就是胡达理!激起旧臣对于新帝的愤恨之心,然后就能顺理成章的以赵和的名义举旗起义。更何况这事就发生在何鞍宣他进京授爵之后,时机巧得由不得她不多想。

    胡达理得死,她必须在胡达理进长安之前和新帝见一次面,更为要紧的是,她必须要让长空知道,下次再面对这种情形,什么样的做法才是她想看到的。

    将那块帕子放进妆奁里收好,躺在床上,回想起昔日父皇宠溺的目光,鼻子隐隐又有些酸。或许对百姓来说,死得不过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废帝,但对于她而言,那是疼爱她多年的父皇。即便他最后的抉择伤了她的心,但抹杀不了这么多年的父女情分。父皇最后的遗愿,大概就是她和皇弟平安顺遂吧……

    她会做到的。

    第二天一早,鸡刚叫过两声,赵琼迷迷糊糊的就醒了。昨晚翻来覆去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直到天色蒙蒙亮时,才有了些许困意,刚合上眼睡了没一会,就被这鸡叫声给吵醒了。虽然睡得少,但头脑却不怎么迷糊,这一醒就再无睡意,于是躺在床上听外头的声音。

    西厢这边都住得僧人们,早上有早课,所以起得分外早些。有零星的脚步声,泼水声,但却没有人交谈的声音,偶尔有一两句人声,也都是放轻了声音的。难怪她之前没被吵醒过。她素日都是等他们下完早课才醒,懒懒地披着头发钻进长空的屋子里,等着他给自己梳发髻,趁机拉拉小手什么的。

    但今日不同,她拖着布鞋走到镜子前,镜中的女人也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原本小巧的脸因为浮肿而显得格外憔悴,昨夜精心打扮的衣服也皱巴巴地冗在身上,像是无声的嘲笑。

    她皱皱眉,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裳,头发依旧披着。要不说“想要俏,一身孝”呢。白色最大程度地衬托了女性的柔顺无助,原本有些疲倦的眉眼,在这样柔弱可人的装扮下,非但不损姿容,还显出几分楚楚的动人。

    她牵起嘴角,看着镜中难看而勉强的微笑,心中苍凉地想道:谁能想到昔日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如今居然连父皇死后的余悲都要利用了呢。

    但她已然明白,尊贵是不能当饭吃的,要想活命,就得拿出活命的本事来。

    她打开门,隔壁长空门前已有来客,就是在自己院子里养鸡的那位长誉。他算是长空这一辈里头年纪最小的,还有些虎头虎脑的可爱,见着她行了个佛礼,“荀施主。”

    赵琼颔首回礼。

    长空恰在此时推门出来,就见长誉挤眉弄眼地笑道:“住持师兄,你可出来了,荀姑娘找你呢。”可见人,无论男女老少,对于绯闻的热爱,都是相通的。

    长空闻言看向隔壁,见赵琼的脸色苍白,眼眶红肿,黛眉轻蹙,似是凝结着淡淡清愁,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抄了一夜《佛说阿弥陀经》才稍觉有些弥补自己罪孽的他,心中如同无波的水面碰上淅淅沥沥的春雨,轻轻地泛起一层波澜。

    “我……”他刚开了个口,就见赵琼甩手把门关上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出门是有事,两位法师慢聊。”然后旋身向院外走去,一头乌黑的秀发在空中微微打了个卷,可见她转身有多用力。

    长誉甚至能从这短短两句话和赵琼的动作中读出她的意思:谁说我出门是找你的?自作多情!

    他尴尬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长空,挠了挠圆乎乎的后脑勺,“师兄,你们吵架了?”

    长空低下头,也跟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不许胡说。”长誉缩了缩脖子,暗地里已经想好今日早膳时的讨论话题了。

    呆和尚不解佳人意,苦信女怒砸厢房门。

    佳句,佳句。他摇晃着脑袋点了点头。

    而傅宪他们,此刻正手忙脚乱地穿衣梳洗,开着门互相喊话。

    “都起来了吗……快点快点,要迟到了!”

    “我的经书呢,昨天是不是借给酉昌了?酉昌!”

    “来了来了,叫魂呢!”叫酉昌的人应了一声,大步走出来,看见院门口的赵琼,不由大惊失色,“荀荀荀荀姑娘?”大嗓门的好处就是,赵琼虽然一言未发,但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来了。原本热闹的院子瞬间一寂,各种动作声也加快了不少,然后齐刷刷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一排人。各个穿着僧袍,看上去都是世外高人、不染凡尘的气度,竟不知私底下都是这副模样。

    “荀姑娘怎么来了?”傅宪迎上去,他尚且不知道旧主的死讯。赵琼也没现在就告诉他的打算,只道:“等你们下完早课再说。”

    她看向一群人当众稍微有些面熟的那个,手指冲他勾了勾。林成指着自己,受宠若惊地反问了声:“姑娘找我?”

    “对,就是你。”她朝其余人吩咐道:“你们先走吧,我有话和他说。”

    傅宪点头应是,其余人则暗暗用眼刀剐林成。林成嘿嘿笑了一声,那嘚瑟模样,气得众人隔空比了个砍的动作。人群很快散去,赵琼随意挑了间屋子走进去,然后又被房间的味道狼狈逼退。她站在院子里狠狠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你们房间里,都是这味道?”

    长空房间里明明不是这样的。

    嗯?有味道嘛?明明一点儿异样都没察觉的林成却先摇头起来,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不是,当然不是。”

    赵琼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不想再以身试毒,清了清嗓子道:“会梳头吗?”

    “会啊。”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头发可以梳了,林成摸了摸光秃秃的头,戚戚应了声。

    “那就行,来,替我梳个头。”

    赵琼从腰间拿出梳子,背对着他站好。

    林成捏着发梳的手抖了两下,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捏起一缕头发梳了起来,她发质本身就柔软顺滑,再加上林成不敢用力,一时之间都感觉不到他的动作。

    “你在梳吗?”带着小小的疑惑。

    “在在在。”他稍稍加重了力气,心里苦哈哈地想道:你让他这个糙汉去舞刀弄枪可以,画眉添妆,那是真不行。

    梳头发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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